當你發現她劈腿的時候,你的心涼了一半。

原來這陣子,她的神神秘秘,都是因為另一個男人。

有錢的男人。開著名車,身穿名牌,標準的上流社會行頭。

你躲在對街,親眼看見他替她開車門,並且在兩人吻別後,她帶著笑容目送他離去。那種表情有點熟悉又陌生。她幾年前對你也是那樣的笑容,在你們剛開始交往的時候她經常掛在臉上,也是用那種充滿愛意、依依不捨的眼神目送你離開。然而現在,她卻用當年的表情看著別的男人。

他有什麼好的?

你不打算問她,因為那個男人本身就是答案。他很有錢,比你有錢,有錢到可以讓任何女人輕易出軌/為了錢背叛感情。尤其是那些跟著男朋友吃苦許久的女人們。

          你從柱子後方走了出來,站到她的正對面,手裡還拿著一束玫瑰花。你望著她,而在那輛名車的車尾燈消失在街道轉角後,她回過頭,然後看見你。

          她的表情好吃驚。

          你失望地看著她,然後晃了晃手中的玫瑰花讓她看。她愣住,眨眨眼,似乎看懂了……但是她還來不及反應,你便轉身拔腿就跑──她連忙大喊你的名字、要求你等等/回來/停下來……

        你沒有停下,反而加快腳步,跑過騎樓鑽進巷口,在綿延的巷子裡不斷漫無目的地向前跑/轉向……直到再也聽不見她的呼喊聲。

        因為跑步加上情緒高漲的關係,你的頭很暈,心跳很快,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捉著你,試圖將你的精神逼到崩潰。

        你走到附近的長椅上,坐下來,抱著頭大哭;悲傷/憤怒/心痛的情緒宛如一道湍急的河流,以無情的力道席捲而來。它們淹沒你的靈魂,征服你的思緒,令你痛苦地喘不過氣,快要窒息。

        那種心痛的感覺讓你好想死。

       

        當你冷靜下來後,你坐在長椅上發呆了很久。

        腦中有在思考嗎?你不知道。但你能清楚感覺到心臟的跳動。它正因為剛才情緒的高低起伏激烈鼓動著。

        應該原諒她嗎?你不知道。但你知道彼此無法再繼續下去了。因為你不符合她的期望/條件,因此她才另有新歡。另一個比你更好的男人。

       

        當你離開那座小公園時,那束玫瑰花被你丟進了垃圾桶。

        而花束裡的求婚戒指,你選擇帶走。

       

        那天,她的生日,你準備求婚。

        她卻愛上了別人。

 

 

        ///*///

         

 

        「我最近認識了一個女孩。」

        蕭禾忽然沒頭沒尾地告訴我。

        他的語氣有點彆扭,也許是因為他很尷尬,又或許是因為我們正在練習室裡練習新曲子。他在這時候丟出這麼一句,確實有點突兀。

        不過引起我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兄弟/朋友認識新對象並非什麼大事,但這個人是蕭禾……蕭禾欸!那個不相信愛情、不願/不想談戀愛的蕭禾,居然主動提起女孩子?

        我放下手中的吉他,睜大眼睛望著他。

        「然後呢?哪個女孩子?」

        「她是咖啡館的聽眾。」

        「哦……」我露出微笑,「瘋狂粉絲?」

        「不,不是。」蕭禾說,「是我先注意到她的。」

        「她是怎樣?美若天仙?貌美如花?還是正到足以傾國傾城?」

        蕭禾不悅地伸手往我手臂一捶。

        「嘿!你幹嘛這樣!」

        「我幹嘛這樣?我是驚訝啊大哥!」我故意尖聲說道,「我是非常驚訝對方是有什麼能耐,可以撼動我們這位封閉內心已久的冰雪王子──」

「夠了哦,什麼冰雪王子……」蕭禾阻止我繼續諷刺下去,然後清清喉嚨認真地說:「吸引我的不是她的長相,而是她的氣質,還有眼神。」

        「看來是個非常有知性美的女孩。」

        「我喜歡的是她聽我唱歌時的樣子。」

        我愣了,心一沉。

        不過蕭禾沒注意到,他反而開始娓娓道來。

        關於那個女孩。

        就在我們第一次到新簽約的咖啡館駐唱表演時,他看見獨自一人坐在角落的她,接著被她的表情吸引。她那認真聽著、一臉陶醉又憂鬱的表情。然後,就在他們對上眼的那一刻,他透過她的眼睛可以看見某種情緒/情感在流動者,兩人之間彷彿建立起一道無形的連結,而雙方的情緒/情感透過那道連結相互碰撞,合而為一。

        一見鍾情?不。蕭禾只是覺得在那一刻,那名女孩看透了他。於是在那之後,他都會偷偷注意她。

        每次的駐唱表演都可以看見她。她永遠獨自一人坐在同個位子,桌上擺著一杯咖啡,以及一台筆電。而她每一次都非常專注地看/聽我們表演,從來沒有將注意力放在別的事物或筆電上。一個沉默/忠實的聽眾。

        「後來有一天她的錢包掉在地上,我就追出去拿給她。」

        「就是你忽然跑出去的那一次?」我忽然有了些印象。前陣子在我們表演完之後,大家在收拾/打掃表演台及器具,而蕭禾收到一半,忽然慌慌張張地從地上撿起一樣東西,然後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嗯。」蕭禾點頭,「就是那次。」

        「原來如此。那後來呢?」

        「後來就……有在聊天互動啊,感覺還不錯。」

後來,那名女孩慢慢地出現在我們的生活圈,並且在蕭禾的引薦下,她開始替我們的樂團寫詞/填詞,甚至接手文宣及文案。

她叫張瑀婷。

有時候,她也會帶點心或飲料來練習室看我們練習。因為蕭禾,她逐漸成為我們的一份子。

蕭禾經常彈吉他唱歌給她聽。而她的表情確實如蕭禾所說的,彷彿瑀我們的音樂融合在一起,輕鬆地看穿/感受到我們的情感,或者所想表達的。

但是那種表情和眼神,讓我很不安。

「我想向她告白。」

有一天,蕭禾忽然對我們宣布。

「你們願意幫忙嗎?」

 

告白。

蕭禾的告白計畫如下:首先為她寫一首告白情歌,然後在駐唱表演前,將咖啡館布置得浪漫一點,最後在表演完時拿出藏起來的鮮花向她告白。

要不是這項計畫是他親口說的,我還真不相信他是如此浪漫的人。他平常感覺很悶騷,想不到追起女孩子倒是很有想法的行動派。

於是,在徵求咖啡館老闆及老闆娘的同意與協助後,我們開始策畫這場浪漫的告白行動。大家勤勞地偷偷練習那首告白歌,不分日夜,同時還要隱瞞張瑀婷,假裝什麼事都沒有,都是希望這場告白能夠順利。

最後,告白日那天,過程非常順利/浪漫。我們成功了。不只所有的觀眾都帶著幸福又羨慕的表情,女主角還感動地流下眼淚,整間咖啡館瀰漫著幸福洋溢的氣氛。就連老闆娘也站出來宣布在場的客人都可以免費加點一杯咖啡或者一份小蛋糕,全由她請客,讓室內的歡呼聲達到最高點,幾乎快震垮天花板了。

一場盛大的告白行動,過程卻像求婚/結婚一樣驚天動地。

這些,我全看在眼哩,覺得幸福,卻也感到心酸。

       

那天,我們所有的團員都留了下來,和老闆及老闆娘、咖啡館員工在頂樓一同喝酒、吃消夜順便慶祝。大家都很為蕭禾及瑀婷感到高興,有的人祝福,有的人說幹話,也有人故意對瑀婷開蕭禾的黃色笑話,場面非常歡樂。

「他很能幹哦!」

「幹!你滾啦!不要對我女朋友亂說話!」

我站在一旁面帶微笑看著大夥們打鬧的樣子。那個畫面其實和平常一樣,歡樂、逗趣……但不知怎地,我就是覺得有些鬱卒/悶悶不樂的。

        我比平常多喝了幾罐酒,不過那種鬱卒感卻越喝越沉重,酒澆不了愁。

        最後,我從桌上偷偷幹走了幾罐酒,然後溜到水塔後面沒人的角落,坐在地上獨自喝著悶酒賞月。

       

──「我喜歡的是她聽我唱歌時的樣子。」 

 

當年的她,也這麼說過。

她喜歡我彈吉他唱歌的樣子。

而我愛的,是她靜靜聆聽表演,臉上揚著幸福的樣子。那幅畫面,在我心底揮之不去。

「躲在這喝悶酒啊?」

蕭禾的聲音忽然響起,於是我抬頭看,只見他手拿著兩罐酒,朝我微笑,然後一屁股坐下。

「你女朋友咧?」我問,「回去了?」

「在和其他人聊天。」蕭禾說,「她知道我來找你。」

「這樣好嗎?」

「難道見色忘友會比較好嗎?」

我笑了一聲,聳個肩,然後舉起酒啜了一口。

「所以,你想她了?」

我想她了?我這是想她了嗎?

「應該說,是想起她了。」我平靜地說,「而造成的原因,此刻就坐在我旁邊喝酒賞月。」

我和蕭禾同時轉頭,迎上對方的視線。

他皺眉頭,問我:「我?我怎麼了嗎?」

「你和女朋友的感情初衷,和我以前很像。」我說,然後深深吸了一口氣後再繼續:「她也說過,喜歡看我彈吉他唱歌的樣子,而我也很喜歡她一臉陶醉地聽我演唱的幸福模樣。」

我曾以為,那幅畫面,會是美好的永恆。

        「我忘不掉那個畫面。」我說。

        「越深刻的畫面,不管怎麼努力都是忘不掉的。」蕭禾認真地說,「只能勇敢向前走。」

        「這句話我懂。」我告訴他,然後吸了一口氣,繼續說:「不過,正因為刻骨銘心,所以才越容易觸景傷情。」

        越是重要的人,回憶就越深刻。曾經有多少幸福,現在就有多少痛苦。

「你恨她嗎?」蕭禾啜了一口酒後問我。

        「不,我沒恨過她。」我說,「她只不過是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雖然無情又自私,但那是她的人生,我也無權評斷她為何這麼做。」

        「但你卻受傷了。」

        「是的,我受傷了。」我承認,「她的背叛,確實讓我很心痛,可是那又怎麼樣呢?恨她不會讓我變得更好,反而該謝謝她,讓我知道自己值得更好的愛情。」

        蕭禾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伸手摟住我,拍拍我的肩膀。

        「你確實值得更好的,兄弟。」

        我點點頭,而蕭禾又補上一句:「你一定會遇到的。」

        我嗯了一聲,然後喝酒。

        這座城市,這個世界,每天都有人相戀也有人失戀,然而有些人會為了過更好的日子選擇背叛,認為自己值得更好的。

        她也是這樣認為的嗎?她的人生,值得更好的?

       

        ///

 

        在漫長的人生中,我們會認識非常多人,在這些人當中,有一半的人會留下,成為你/妳一生摯友,而另一半的人只會停留短暫的時間,成為過客。

        然而,有一種離開,卻是再也沒有機會見到面,再也沒有機會說話。

        蕭禾的離開,如一陣突如其來的旋風,颳起一陣悲傷。

       

        我在小時候有參加過爺爺的喪禮。爸爸的爸爸。雖然那時候父母已經離婚了,而且監護權歸老媽所有,但畢竟我是長孫,因此有沒有參加那場喪事對那些老古板親戚來說極為重要。

        我還記得當時穿著新衣新鞋,乖乖地聽從長輩們的吩咐,是現場少數沒有沉浸在悲傷的人。那時候的我,清楚知道會有這些場面是因為爺爺過世,但是我們一家和爺爺奶奶並不親,而且爸爸還在的時候也很少帶我們去看他們,因此對我來說,那只是一場沒有感情的喪事。

        我是長孫,而那場喪事,我只希望快點結束。

       

        至於蕭禾過世,我本來覺得是場夢。

        他的告別式,幾乎所有人都來了。不但樂團所有的成員齊聚一堂,就連咖啡廳的老闆及員工也全部出席。

        我看著難過的蕭家人,以及偷偷拭淚的摯友們,這才意識到蕭禾是真的走了,離開了,我們再也見不到他。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在告別式上落淚。也是第一次,送走重要的好友。

        我們向蕭家人弔唁致意,並誠懇地向他們表示:蕭禾是個很棒的人,我們都很愛他。

        當然,還有蕭禾的女朋友張瑀婷。她參與了整個喪事流程,而我只在告別式上看她哭了那麼一次。不過從她紅腫的眼睛和黑眼圈來看,我知道她肯定哭了很久,也睡不好。

        看到她落淚的樣子,我回想起幫蕭禾告白的那天。她感動地落下眼淚,接過蕭禾手上的鮮花……當時的畫面和現在成了強烈對比。

        迎接幸福,送走幸福。

        蕭禾對我們來說,都是無法取代的至親摯友,我們都不希望這事發生。

        我們都希望這場噩耗,只是惡夢一場。

       

        我們都愛他。

       

///                                                    

 

每一個人都照常過日子。只是,那種氣氛與往常不同。

對蕭禾的思念都寫在我們的臉上,在眼神裡閃爍。

所有人都帶著憂傷。

張瑀婷也是,但她依然替樂團寫詞。

但是她和成員之間的氣氛有點尷尬。畢竟,她是因為蕭禾才認識我們的。

有一次,她來工作室和我們討論新歌的細節,而我在散會後,追上她。

「就算蕭禾不在了,但是我們依然歡迎妳。」我誠懇地告訴她,「妳依然是我們的朋友。」

她揚起一抹憂傷的微笑,然後點點頭

「如果妳需要任何幫助,或者想找人聊聊,可以找我。」

「謝謝。」

然後她轉身離去。

我站在原地,目送她離去,直到那道孤單落寞的身影消失在街道轉角。

 

       

樂團主唱的位置空了出來,於是這陣子大家都在開會討論誰適任。

不過,這次的缺,徵選條件不再侷限。

「只要是喜歡唱歌的人都可以試試。」團長說,「所以若你們身邊有合適的人選,都可以推薦。」

另外,在沒有主唱的情況下,我們獲准休息一陣子,不過還是得持續練習和編曲。這是個好機會,我打算利用這段空閒,好好地沉澱一下自己。

 

        那天,我走出公司,心想想著該去哪裡。

        公司的假放得太臨時,再加上完全沒有安排,感覺這陣子會很無聊。雖然我有一個表弟兩年前到國外進修,再過一陣子就要回來了,我和他約好會去接機,以及陪他逛逛。不過在那之前,我可說是完全沒有事情做。而且暫時也沒有心情練習新曲子。

        想著想著,最後我決定帶自己去看場電影。一個人排隊買票,再獨自一人拿著爆米花和可樂驗票進影廳,然後一個人認真地看電影。我將腦袋放空,讓電影的劇情塞入腦袋裡。試著短暫地、好好地放鬆調適心情。

一個人看電影會很奇怪嗎?我曾在網路上看過這個話題,有不少人總是會說自己遭遇到鄙視的眼神或者言語,但我覺得都是那些人故意發文的,單純想在網路上引起關注和討論。想看電影就看啊,世界上哪來這麼多人會管你/妳是一個人還兩個人看電影?畢竟是網路,可信度也不高,看看就好。

        事實上,我不排斥一個人看電影,因為那種感覺很令我享受。

        買票,再拿著票驗票進場,再與一群不認識的人看著大螢幕,那種感覺對我來說還不錯,很適合我這種偶爾需要獨自散心的人。

       

科幻電影結束後,我和散場的觀眾魚貫地走出影廳,順手將喝完的飲料和沒吃完的爆米花丟進垃圾桶,然後看了一下手錶,時間是晚上六點多,差不多可以吃晚飯了。

要吃什麼呢?既然決定今天好好放鬆一下,那一個人去餐廳吃頓好料的也可以吧?或者再看一場電影?反正影廳的餐飲部販賣的東西也不錯吃……

就在我腦袋思考的時候,前方忽然有一陣騷動,轉移我的注意力。

前方有兩女一男,似乎正在爭執,引起旁人圍觀。

其中一名馬尾女孩正摟著男生,眼神挑釁地瞪著長髮女孩。

「所以呢?妳想怎樣?」在走近的時候,我聽見馬尾女孩對長髮女孩嗆聲道,「這裡是公眾場所,沒必要搞這麼難看。」

「不好意思,我沒有在跟妳說話!所以請不要插嘴!」長髮女孩冷冷地說道。她連看都不看對方一眼,視線都落在男方的身上。

好嗆啊。我心想,然後忍不住放慢腳步。

「劉昱儒!麻煩你以後帶小三出來約會,地點也挑一下,不要出沒在和正宮女友常常去的地方!要劈腿也劈得有技巧點!」

哇靠!我衷心佩服這名長髮女孩。太嗆了,好猛。

男生抿著嘴別過頭,似乎知道自己理虧在先,不敢作聲。

至於馬尾女孩,她漲紅了臉,一臉怒氣又尷尬,大概是因為對方正大光明的指責她是破壞別人感情的第三者,又或者是因為男生一句話也沒為她說。

只見馬尾女孩將手中飲料的蓋子打開,準備往長髮女孩的臉上潑──說時遲那時快,後者的反應很快。她迅速捉住對方的手,同時搶過那杯飲料,然後朝馬尾女孩的臉上潑去。

眾人發出驚嘆的聲音,有的人甚至還吹口哨。

「欸!妳怎麼這樣子!」劈腿的男生瞪大了眼睛,連忙伸手護住一臉氣炸的第三者。

「妳!」第三者似乎氣得說不出話來。

「小姐,幹得好啊!」旁邊有人喊道。

「方雨彤!再怎麼說,這樣也太過分了吧?」劈腿男對長髮女孩說,「有必要在公眾場合這樣子嗎?」

「劈腿還會怕丟臉嗎?」周遭又有人喊道。

「閉嘴啦,關你們屁事!」劈腿男朝旁人怒聲斥責道。

「劉昱儒!」長髮女孩高呼一聲。接著,就在劈腿男轉過頭時,她一個踏步向前,將手中的飲料朝對方潑去!」

一連兩潑!這畫面真是太震撼了。

「我對你,真的很失望!」長髮女孩留下了這麼一句,然後轉身,瀟灑地離開。

劈腿男起先很錯愕,但旁邊的馬尾女忽然失控了起來,於是他連忙恢復鎮定,拉住她不放。

「方雨彤!這筆帳我一定會跟妳算的!」馬尾女失控地朝長髮女離去的背影尖叫道,「妳不要以為這樣就沒事了我跟妳講!」

我走過他們的身邊,然後快步離開現場。

 

好個霸氣的女孩。離開了電影院,我腦裡依然是剛才的震撼畫面。

        然後我想起那一天。發現被戴綠帽的那一個晚上。若我也有衝上前為自己發聲,那會是什麼情形?對方會知道自己是第三者嗎?他當時知情嗎?

不知為何,一想起當時轉身逃跑的自己,我揚起一抹微笑,在心中微微地感嘆了一下。原來,對於曾經發生過的事,在事後回想起,才發現原來可以怎麼做、還能怎麼選擇。若當時的自己,選擇上前,或者原諒,事情又會怎麼發展呢?

        然後,我看見了她。

        長髮女孩。

        她坐在一張長椅上,默默地哭著。晚風輕輕吹起她的長髮,在空中浪漫地飄逸著。那幅畫面,看起來很寂寞,很淒涼。

        我忽然想起那天晚上的自己,那個在無人的公園嚎啕大哭的自己。當時的畫面,和眼前的現實重疊,讓我的心被揪了一下。

        我朝長髮女孩走過去,站在她面前。

        「妳還好嗎?」

        長髮女孩抬頭看了我一眼,然後點點頭。

        「有事嗎?」

        「呃……剛才我也在裡面,所以都看到了。」我說,「然後走出來就看到妳坐在這裡,於是想說關心一下。」

        「我沒事,謝謝你。」她說,然後擦掉臉上的眼淚。她瞪著我,眼神看起來充滿警覺。

        我連忙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的樣子。

        「我沒惡意!真的!」我慌張地解釋,「只是我也經歷過,所以才……」

        「好。」

        「抱歉。」

        她的警戒心緩了下來,應該是相信我不是壞人了。應該吧。

        「我可以坐下來嗎?」我指著她旁邊的空位問道。

        她打量了我一下,確定我沒有威脅性後輕輕點了頭。於是我才小心翼翼地坐到她旁邊,而她在我坐下的時候,往旁邊挪了一下,刻意保持距離。

        我到底在幹嘛?竟然搭訕一個剛失戀的女生?也太變態了吧!

    不!這不是搭訕啊!我只是想安慰她而已。畢竟我也經歷過一樣的事,我們同病相憐。

        我開始在腦中和自己對話。有病吧我?

        「抱歉,我沒有衛生紙,只有這個。」我打開腰包,從裡面拿出一條格子圖樣的手帕,小心地遞給她。

        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那條手帕,然後再看向我。

        「呃……怎麼了嗎?」

        「你一個大男人還隨身攜帶手帕?」她皺著眉頭問。

        「呃……會很奇怪嗎?」我好奇地問道。

        「還挺奇怪的。」她很老實地說。老實到一點都不怕傷到我。

        「哈,個人習慣。」我微笑著說,「拿去吧,給妳擦眼淚。」

        她懷疑地看著我,然後小心翼翼地接過手怕。

        「這上面該不會有下藥吧?」

        我無言地愣住,心裡懷疑剛才是我聽錯嗎?這女的到底是怎麼樣?有嚴重的被害妄想症?

        「抱歉,我開玩笑的。」她說,然後微笑。

        我呼出一口氣,錯愕的感覺舒緩了不少,心裡舒暢許多。

但是接著她換了個嚴肅的表情,然後一臉認真地問我:「不過你應該沒有感冒或者肺炎吧?」

「放心,絕對沒有。」我向她保證,「這條手帕是新的,還沒使用過。」

她懷疑地看著我,但撇了撇嘴,還是決定用手帕擦掉臉上和眼角的淚水,然後深呼吸,再度轉頭過來。

        「謝謝。」她說,接著很突兀地問:「多少錢?我跟你買。」

        「什麼?」我不解。

        「手帕。」她解釋道:「畢竟現在流感盛行,手帕我既然使用過了,那出於衛生問題,我還是買下來比較好,這樣還可以拿去丟掉。」

        這女孩的想法好獨特。

        「哦,不用啦。」我不好意思地說,然後:「如果妳有顧慮的話,那麼送給妳好了,反正我家很多條。」

        她露出微笑,說:「謝謝。」

        她笑起來很好看。                            

        「需要聊聊嗎?」我問。但她皺著眉頭看著我,於是我連忙補充:「我是說關於這件事,妳需要聊聊嗎?我可以聽妳說。」

        「你對我來說是陌生人,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正因為是陌生人,所以比較好聊啊。」我說,「更何況……這種背叛我也經歷過,到現在都還很深刻。」

        「不如,由你先說吧?」長髮女孩說,「我想知道是什麼樣的故事,讓你願意關心身為陌生人的我。」

 

///

 

        深刻。

        確實,至今過去一年了,那一場背叛依然像把不定時燃起的火,令我心痛到快窒息。

        我還記得,當初遇見她,是升上高中那年,在陽光普照的音樂教室。

升上高中那年,我過得不快樂。當時我已經逐漸進入叛逆期,對許多事都很敏感,甚至看什麼都不順眼,也覺得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尤其,在媽媽嚴厲又偏激的管教下,我開始痛恨起這一切,痛恨我離婚的父母,痛恨虛偽的朋友,痛恨這個沒溫暖的社會,痛恨這個無情的世界,痛恨我該死的人生。

我的個性開始變得感性但又孤僻。同時因為不斷承受周圍和自己心中產生的無形壓力,並且依然在絕望的孤寂深淵試著保護自己,我的情緒變得像顆不定時炸彈,偶爾會無法控制地爆發,和旁人造成衝突。於是漸漸地,原本的格格不入,變得更加真實。當我回過神來,別人的眼中已逐漸看不到我的存在。

排擠。

我的個性很倔強,不願就這麼屈服,於是開始尋找舒緩壓力的方式。

我用打工的錢買了把吉他,並且轉入學校的吉他社,想藉此來轉移注意力和釋放壓力。我學得很快,因為小時候舅舅有教過,所以有些底子。

很快地,不到一學期的時間,我已經能自彈自唱幾首簡單的曲子。

除了社團教室外,位在頂樓的音樂教室也成了我最常待的地方。因為那裡早自習和中午都沒人,於是在我的拜託下,音樂老師特別開放給我使用。

我每天都去。一個人獨自撥弄著弦,默默練習、彈奏曲子。對當時的我來說,這是一個很好的發洩方式,有助於控制我的情緒;我在人群裡不再注意他人的目光或耳語,而是專心想著吉他譜;我在班級裡不再在乎自己被排擠的事實,反而認真模擬手指在弦上的位置。吉他,慢慢帶我脫離黑暗的深淵。

 

然後就在寒假接近的學期末,我遇見了她。

那天,因為有點事,所以我比平時還要晚到音樂教室。

就在我揹著吉他,快到教室的時候,我聽見悠悠的鋼琴聲。

我小心翼翼地推開門,然後看見了她。

從窗外打進室內的陽光,洋灑灑地落在她和鋼琴上。她的手指在黑白琴鍵上移動著,表情很專注。

在冬天的暖陽中,那幅畫面非常美麗,讓人驚艷到不自覺屏住呼吸,不敢發出半點聲音驚動她。

我小心翼翼地走進教室,將門在身後輕輕帶上,然後走到最近的座位。

拉開椅子的聲音成了插曲。頓時,鋼琴聲停了。我轉頭看,正好迎向她驚訝的視線。

「抱歉。」我趕緊向她道歉,「我不是故意打擾妳的。」

「沒關係。」她說,然後:「你也來這裡練習的嗎?」

「對。」

「吉他?」

「對。」

女孩揚起微笑,優雅地滑下鋼琴椅,朝我走了過來。

「你會彈什麼曲子呀?」

「目前只會幾首簡單的而已。」

她眉頭揚起,露出期待的表情,接著將旁邊的椅子拉過來後坐下。

「你願意彈幾首給我聽嗎?」

「好。」

 

從那天起,我和她經常在音樂教室見面。她彈鋼琴,我彈吉他,有時候兩人合奏。不過,有時候她會要求我自彈自唱給她聽。她說男生彈吉他邊唱歌很有魅力,她很喜歡。於是,為了達成她的願望,一向只彈不唱的我,也開始練嗓。

她成了我唯一的聽眾。她期待的眼神,幸福的微笑,像一道射進我心中的光芒,驅散了孤寂。我為她彈著,為她唱著,感覺痛恨的人生終於有了意義。

因為她,那時候的我才明白,原來這個世界沒有我以為的那麼糟。

我還是想愛這個世界的。

 

愛這個世界,以及她。

我們就這樣一拍即合。

高中三年,大學四年,研究所兩年,出社會三年。

        這十二年的愛情長跑很不容易。像全天下的情侶一樣,我們也為各種大小事吵過無數次,也冷戰過好幾次;我們描繪過幸福的未來,也討論過對於兩人生活上的期許。有她在的這十二年,就像搭上一輛時光列車,在名為幸福之旅的旅程中,體會幸福的酸甜苦辣,理解擁抱愛情的責任和意義。

長大。

 

長大後的我們,很認真規劃彼此的未來和夢想。

我們都愛音樂,但出於對現實的考量,她不想把這個當職業。

她畢業後從一名業務助理開始打拼。認真又盡責的個性,最後讓她成了公司最得力的王牌業務員,甚至有望繼續往上升。

而我,從一間音樂教室開始,擔任吉他指導,還有家教。

我教過的學生一名又一名,年齡廣泛,也接觸了很多來自各行各業的社會人士。最後,在一次的貴人引薦下,我加入了現在的樂團。

不過為此,她和我大吵了一架。

「為什麼?這種工作都很不穩定,你確定養得起自己嗎?」

「為什麼不行?我都能靠當吉他老師活到現在了!」

「至少那工作是固定的!」她生氣地說,「雖然錢少,但不至於餓死!」

「所以我追求夢想,就會餓死是嗎?」我也不甘示弱地反駁。

好煩。為什麼多數的女人到了一定的年齡,就一點都不浪漫了?錢錢錢,開口閉口都是錢。難道出社會後,非得有高薪成就不可嗎?

當然,這只是我內心的埋怨而已。我知道這不是她的錯。出社會後要考量和面對的問題很多。

錢並非萬能,但沒錢萬萬不能。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所以我並不怪她,真的。我只是不喜歡她變得如此現實,總是不體諒我。從前那個單純又可愛的她跑去哪了?

我想不透。但這才領悟到:原來所謂的長大,是會讓人感嘆過去的詞。儘管人變美了,更成熟了,心動的感覺卻不如當初的愛上。

對她來說,我也是這樣嗎?

 

為了證明我的選擇是對的,為了博取她的信任,我進了樂團後非常努力。

積極創作,參加表演,只為了在舞台上發光發熱,向她證明我的初衷依然沒有變過。

音樂改變了我,但也是音樂讓我遇見了她。因此,我絕不能失敗。

我愛她的初衷,絕不能就這麼放棄了。

        樂團的收入其實也不差。公司裡還有音樂教室,所以我有空的時候也會擔任指導或助教賺點小費,私底下也持續接吉他家教的工作。

        團員們,各個都是懷抱熱忱與夢想的音樂青年,因此我們積極地創作、練習、接表演,就是希望站上的舞台可以越來越大。

        在看過我們幾次表演後,她似乎也明白了,態度漸漸地不再強硬。我還記得有次在表演台上看見她躲在角落,似乎哭了。

        那一刻對我來說,是非常珍貴的一瞬間。

        因為我終於,再度看見當年的她。

       

        長大後的我們,心動的感覺不如當初的愛上。但是當幸福再度加溫,經過思考,我覺得也該是時候了。

        雖然,現在的感覺還不如年少的我們,但既然愛情熬過了倦怠期,也代表可以進入下一個階段。因此,我打算向她求婚。

        於是,我用這些日子省吃儉用攢下來的錢,買了一枚她曾拿著雜誌討論過的求婚戒指,和一束包裝精緻的玫瑰花,打算在她生日那天求婚。

我想要在那天,向她表達我愛她的初衷,自始至終沒有變過。

 

        ///

       

        「但是誰知道,她早就有別人了。」

        那天晚上的畫面在我腦中浮現,它依然清晰深刻,宛如昨日記憶。

        從相識到相愛,再從倦怠到背叛,這十二年的愛情,濃縮成一則悲傷又無奈的故事,全都告訴了這名陌生的女孩。

        誰知道呢?這一段過往及心事,連蕭禾都沒聽我說這麼多。而我這次卻從頭到尾向一名陌生人傾訴。

        或許,有些心事,對陌生人說,才能傾訴得更完整吧。

        「辛苦你了。」這名陌生人聽完我的故事後安慰道,「十二年的感情卻這樣收場,你一定很不好受吧?」

        「現在還可以。」我聳聳肩,說:「一開始當然很難受,心痛得不得了,但是隨著時間的前進,這些感覺被帶走了不少。」

        「希望我也能如此。」

        「妳和他交往多久?」

        「兩年而已。」

        「要聊聊他嗎?說出來會比較好。」

        「改天吧!」陌生女孩揚起微笑,然後不好意思地說:「其實聽了你的故事,我的心情平復了不少,沒有剛才那麼難過了。所以,如果要我現在談,應該說不出來。」

「了解。」

我點點頭。

「謝謝你。」女孩忽然道謝,然後繼續說:「謝謝你,特別關心我這個同病相憐的陌生人,還願意分享你的故事給我聽。」

        「小事一件。」我說,「我們都值得更好的。」

        她看著我,露出感動的笑容,然後伸出了一隻手。

        「你好,我叫方雨彤,目前剛離職所以待業中,很高興認識你。」

        她突然的舉動讓我嚇了一跳,不過很快地恢復鎮定。

        我揚起微笑,伸出手握住她。

        「妳好,我叫杜耿翔,是名吉他手,我也很高興認識妳。」我說,然後腦中靈光一閃:「請問妳喜歡唱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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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ζ 月貓子 ☪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