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根本不愛狗。

從來不。

但某一次生日,男朋友送了妳一隻雪納瑞。

 

 

 

 

 

妳恨死了!差點大發脾氣,要不是心裡總惦記著男朋友不喜歡沒有氣質的女人,妳早就破口大罵並且把那條小笨狗丟掉。雖然妳是寫作的人,外表看似乖巧溫順,但發起脾氣可是非常的恰。

他說:「與小動物相處,可以凝聚更多的寫作靈感。」

天哪!他這根本不是安慰,而是轉個彎諷刺妳是個過氣作家是嗎?

是嗎!

那天,妳好生氣,但是妳把怒氣全往肚裡吞,只為了維持男朋友對妳的「很有氣質」的第一印象。

不過也是從那天起,妳的頹廢作家生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改變。

而原因全來自那條小笨狗!

牠在妳床上撒尿拉屎,害妳得一大早起床洗被子和被單。

牠不受控地大呼小叫,害妳被鄰居怨懟。

牠的個性很調皮,像個年幼的小朋友,經常撕咬、破壞所有牠碰得到、咬得到的東西。妳最好的一件洋裝甚至被牠咬得殘破不堪、死無全屍。

好幾次妳氣到想把牠趕出去,但是又顧及和男朋友的感情所以沒這麼做。

妳很愛他,因此妳很小心地維護/經營這一段感情。即使妳得一再容忍那條妳恨死的小笨狗。

妳覺得自己快瘋了。寫不出新作品的壓力加上這條狗,好幾次妳認真考慮是否要看心理醫生,但妳又覺得自己hold得住,所以總是打消這個念頭。

儘管男友給牠取名叫「雪兒」,但妳從來沒有喊過這個名字,妳仍然只願喊牠「欸」。

日子日覆一日,半年過去了,一切稍微受到一點控制。

多虧妳那有養狗的好閨密幫忙,這條小笨狗終於學會定點大小便了,妳終於不用每天疑神疑鬼地檢查床單和被褥。

而且有了不少玩具,牠也很少破壞妳的東西。

對,日子稍微受到一點控制,這感覺很好。

但是,妳還是不喜歡狗。

仍然、極度、非常不。

 

這一天,妳本來要把牠送人了。

一個月前,妳男朋友過世。

傷心二字太輕描淡寫,妳這陣子根本傷心欲絕,心痛如刀割。妳精神恍惚地過每一天,然後在每一晚哭著入睡。妳受不了夜帶來的寂寞,那對妳來說太沉重了,讓妳更想他。妳在這段時間變得消瘦,面容憔悴,魂不守舍且行屍走肉的樣子讓妳的閨密看了好心疼也好難過,她每天都來探望妳順便照顧狗。

這一天,閨密看不下去了,她大聲地斥責妳很不應該,指責妳正在糟蹋自己、為了過世的男友荒廢生活,甚至忽視一條無辜的生命,而她每天為妳打掃為妳準備吃的甚至照顧狗,都出自於她把妳當好朋友,但日復一日,卻不見任何妳試著振作的跡象。

最後,她甩上門,留下妳和那條狗。

妳愣愣地望著那扇門,然後眼淚不自覺地潰堤。妳大聲地哭,無助地哭,像個迷路、找不到父母的小孩。妳確實迷了路,就在人生的道路。失去他,讓妳感到徬徨,甚至不曉得該如何繼續妳的人生。

哭完,妳坐在沙發上發呆。在坐了彷彿有一個世紀這麼久其實只有兩個鐘頭之後,妳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起身去找吸塵器,開始打掃。妳吸地、拖地及擦窗,甚至刷馬桶洗廁所,將家裡上上下下大掃除了一遍。

        最後,妳終於注意到那隻狗。

        這條狗應該沒必要留著了吧?看著牠,妳這麼想著。

        於是妳上網,到寵物社團張貼送養資訊,希望能找到一個愛狗的好人家收養牠。

        就算妳不愛狗,但牠依然是一條活生生的生命,也值得被愛;就算妳不愛狗,但至少妳可以找愛狗的人當牠的家人;就算妳不要牠,也不能隨便棄養動物,至少該做到身為飼主的責任:別害牠流浪。

        發文完之後,妳坐在床上,牠窩在牠的被窩,你們倆就這樣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小眼瞪大眼。

        「欸,你自由了。」妳對牠說,然後補充:「我會替你找到一戶好人家,讓你可以過真正的好日子。一戶會真心愛你、把你當家人的好人家。」

        牠面無表情地看著妳,眼神裡有個什麼妳看不透。

        「不要那樣看我。」妳忽然感到害怕,很莫名的那種。

        妳從來沒看過牠那種眼神。有點哀傷,有點無奈,有點寂寞,有點憂鬱的眼神,妳看不透也不懂的眼神。

        「不要那樣看我!」終於,妳失控地朝牠大吼,但牠完全不為所動,「你根本不了解我的感受!」

然後,妳像個三歲小孩一樣,莫名地放聲大哭。失去他的痛,獨自一人的寂寞,全在此刻潰堤。隨著牠的眼神。

為什麼,要留下我一個人?

妳哭了好久好久,而那隻雪納瑞事不關己似的在旁邊啃著潔牙骨。

妳哭累了,然後不小心睡著,睡了一個很長的覺。睡得很安穩,而且沒有做夢,像個玩整天而累到熟睡的孩子。

最後,妳睡眼惺忪的在半夜醒來。妳坐起身來,轉頭看看窗外。以往,妳很怕黑夜,因為夜晚經常讓妳身心俱疲,那些思念總是在夜晚紛飛,情感也總是在夜晚燃燒,讓人變得不像自己。

        妳深深吸了一口氣,望著夜空,想著他,然後嘴角上揚。

接著,那隻雪納瑞跳上床,搖搖晃晃地來到妳身邊,用鼻子嗅了幾下後,忽然伸出舌頭舔妳。妳看著牠,感到些許的驚訝,因為牠從沒向妳表達好感過,這是頭一次。

也很難得地,妳伸手摸摸牠的頭。牠耳朵動了幾下,似乎也對妳難得的舉動感到訝異/驚喜。

「我很想念他。」妳柔聲對牠說道,「你呢?你也想他嗎?」

牠再度動動耳朵,而妳看見後笑了。

妳拿起手機,刪除那篇送養文章,然後起身,從一旁的塑膠袋中拿出一個狗罐頭並打開來,放在地上。

        小笨狗興奮地跳下床,奔到罐頭前高興地大快朵頤。

        「也許,我們能相處得很好。」妳說,然後摸摸牠的頭。

        然後,妳在書桌前坐下,打開筆電,開始寫作。

       

       

        ///*///

       

       

我第一次遇見蕭禾,是在一家咖啡館。

那天,奶奶過世剛滿一個月,心情不好的我帶著筆電去那家咖啡館,在櫃檯點了一杯黑咖啡後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一邊啜著咖啡,一邊盯著筆電螢幕上寫不出來的稿子。

我是爺爺奶奶養大的。不過爺爺早在前一年就因病過世,在那之後我和奶奶相依為命度過了一年。雖然是隔代教養,但我和他們如同真正的親子,他們一個如父一個如母,在我的人生中擔當著非常重要的角色。

因此,兩人相繼的過世,給了我很大的打擊。

「黑髮人送白髮人,儘管再難受,日子還是要過。」

昨夜,奶奶出現在夢中,她這麼告訴我。

於是今天起床後,我便下定決心處理擱置許久的稿子。

 

那是一家布置很有巧思的咖啡館,給人的感覺很溫馨,柔和的燈光,舒適的沙發椅,以及抒情的樂曲,很有異國風情,總讓人不禁想多待一會兒。我經常帶著筆電去那邊寫作,坐在舒服的椅子上喝著黑咖啡,偶爾望向窗外人來人往的街景,有時候一待就是一個下午或晚上。

每逢週末,會有樂團在咖啡館駐唱,為本來就溫馨的氣氛,增添了許多浪漫感。

但是那天,是平日的星期三夜晚,照理說應該不會有樂團表演,可是當我面對螢幕發呆了十五分鐘左右,那些團員忽然出現在表演台上,用響亮的鼓聲打開表演序幕。

表演台中間,有名拿著麥克風的男孩,他很明顯就是主唱。他在唱完第一首歌後,向大家為新來的樂團自我介紹。

而他,就是蕭禾。

本來我覺得太吵,打算提前離開,可是當主唱唱起第二首歌的時候,我好像被拉住了。我闔上筆電,望向表演台聽著演唱。

蕭禾。他有著一張眉清目秀的臉,年紀看似和我差不多,但他吸引我的是他的歌聲,以及,深情歌唱的那個他。

對於從事創作的人,有一種說法是他們情感豐富,且對周遭的情緒波動很敏感,是生活在情感世界裡的人。至於我,也是這樣的人;望著蕭禾在台上唱歌的樣子,我有種微妙的感覺……他的情感、他的思緒,以及他的靈魂,彷彿透過歌聲熊熊燃燒著,順著看不見的軌跡,觸及我的心,而我也透過那條軌跡探進他的心靈,感受到他的波動。

他的歌聲,有種情感在流動,很真實也很扣人心弦;他的表情很沉醉,朦朧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種真摯的深情。聽/看他唱歌,彷彿能感覺到那首歌的靈魂。

他是個有故事的人。

他讓歌活起來了。

        那天夜裡,我的新作有了進展,大幅度的那種。那場表演,彷彿為我開了一扇窗,讓陽光照射進來。

        後來,我經常光顧那間咖啡館,在有駐唱的時段。

那個畫面/過程是這樣:我坐在角落的位置,眼前一台擱置的筆電,一杯慢慢失溫的咖啡,靜靜聽著觸動心弦的演唱。待一切結束後,再收拾東西,回家創作。

 

        然後,真正的故事起於我們不再是平行線的那天。

        我像往常一樣,在駐唱結束後收拾東西離開咖啡館。

        走沒多久,我聽見後方有人在呼喚我。

        「小姐!妳的東西忘了!」

        那個人追上來,氣喘吁吁地拍了我的肩膀,嚇了我一跳。但嚇到我的並非突然被拍肩,而是在我回過頭所見到的人──蕭禾。那個主唱。

當我轉頭看見他,心被揪了一下,瞪大了眼睛。

「小姐,妳的錢包忘了。」

偶像劇裡老套的台詞,老套的劇情。當時我的腦中閃過這個念頭。

        「噢……謝謝。」接過他手中的錢包,我道謝,然後腦袋打結。

        他的出現太突然了。

        我是說,當某個站在台上的公眾人物,忽然出現在你/妳面前,只為了遞遺失物給你/妳……那麼除了道謝還能說什麼?

        「呃……你唱歌很好聽。」但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我說這話會不會太唐突?

感覺好尷尬。

        「謝謝。」他露出微笑,「妳是不是常常來這裡?我對妳有印象,每一次都有看到妳。」

        「嗯。」我覺得臉好燙。我到底在害羞什麼?

然後我告訴他,其實從他第一天來駐唱表演開始,我人都在現場。

「我很喜歡聽你唱歌,很動人,很有力量。」

力量。觸動心弦、唱進心坎的力量。

「而且,從你的歌裡,我有感覺到某些情感。」

「什麼情感?」

「我不知道。但是透過你的歌,讓我感覺到你是個有故事的人……你應該是想透過歌唱來表達自己或內心感受吧?」

        具有力量的歌,和具有力量的文字是一樣的意思。都是為了傳達些什麼讓聽眾/讀者知道,或者讓外界理解自己。不論那是什麼。

        我們都是被束縛的人,在孤寂的象牙塔內對外吶喊的人。但象牙塔外的世界,是不是更加孤寂?

        寂寞的人,寂寞的世界啊。

        「看來,我們應該是同病相憐的人。」他說,然後微笑,「妳應該也是經歷過些什麼的人,才會對我的歌聲有共鳴。」

        我不太記得後來我們聊了什麼,只清楚記得,那天睡前,我收到他用LINE傳來的晚安……而我,傻笑著入睡。

 

        儘管起於偶像劇裡老套的開頭,但沒有偶像劇裡轟轟烈烈的劇情。我們走的是平淡的路線/劇情;聽他演唱成了必須的一件事。但和以往不同的是,我會對著他微笑,迎向他目光投來的炙熱。有時候,我會在咖啡館外面等他收拾完畢,然後兩人一起去吃宵夜,或者看一場電影,甚至夜景。

        我們不再是兩條平行線,彼此也很清楚這代表什麼意思。

        遲早的事。

        我甚至開始為他的樂團創作歌詞。我負責寫歌詞,然後由他們負責曲子的部分。有時候他們會在駐唱表演時演奏/演唱我們的歌。他們在台上盡情地發光發熱,而我在台下為他們打拼夢想的樣子感動。

        蕭禾。他漸漸地進入我人生的重心,而我也進入他的,我們就這樣交纏在一起;他的夢想是站上小巨蛋的舞台,而那也成為我的夢想。我希望他能夠美夢成真。我想默默陪在他身邊,和他一起抓住那個夢想。為此,我們做了很多的努力。

        然後是那一天──

        粉紅色/水藍色的告白氣球。

        咖啡館不但舞台上布置著那些氣球,四周還用漂亮的霓虹燈及小燈泡裝飾著。當我走進咖啡館,看到這一幕,還以為是咖啡館在舉辦活動。

後來,蕭禾及他的團員們上台,向客人們致謝,然後開始演奏/演唱。那是一首我完全沒聽過的歌,也不是我為他們寫的歌;室內的燈不曉得被誰關掉了,於是那些霓虹燈和黃色燈泡成了室內唯一的光源,照亮了舞台,也在告白氣球間反射著。配合樂團抒情浪漫的曲子,浪漫的燈光閃爍,主唱一臉深情的唱著,台下陷入陶醉的聽眾們,整間咖啡館瀰漫著羅曼蒂克的氣氛。

我看著蕭禾,他那深情的眼神騙不了人。透過眼神,我知道這一切是他為我精心設計的。

我們都知道的:這是遲早的事。

他唱著唱著,然後從音架上拿下麥克風,一邊唱著歌,走下舞台,在眾目睽睽之下來到我面前。來到,我始終默默躲著聽他唱歌的專屬角落──他從旁人手中接過一束鮮花,然後單膝跪下,隨著那首歌的最後一句,將那束花遞給我──

讓我愛妳一輩子,好不好?

 

 

原本黯淡的人生開始有了轉變。

蕭禾就像一盞名為幸福的燈,照亮了我灰暗的世界。

因為隔代教養、沒有爸爸媽媽的關係,我從小就非常獨立自主,習慣做什麼事都是一個人,因此我的感情觀也非常嚴格。我從來不會過度依賴/麻煩另外一半,但是相對的,對方的個性/想法也絕不能太幼稚或差太多。我沒有那個時間去養小白臉,也沒耐性去開導小男孩如何長大,當交往對象能力比我差或者對未來毫無計畫/觀念的時候,我就會提出分手,謝謝不再聯絡。

我很努力要打拼未來/夢想。所以,與我交往的那個他,不能對自己的未來或夢想沒有計畫。

而蕭禾和以往的男人不一樣。他很清楚自己的夢想是什麼,也腳踏實地地付出汗水及努力。

他的夢想,是站上小巨蛋的舞台。

雖然,那聽起來是個遙不可及的夢想,但是在他述說這個夢想時,從他的眼神裡我看得出來,他有這個覺悟和決心。

我的目標,他的夢想。兩者還滿契合的。我們經常兩人待在一起,我寫詞 會什麼也不做,單純抱著對方睡掉一整個早上甚至下午,或者聊著天、逗弄對方身體的怕癢處,然後做個幸福又溫暖的愛。

儘管我們的相處簡單/平淡,但這就是屬於我和他的幸福。

 

愛情說簡單又不簡單,說困難卻又不難。 

它,是看你/妳,如何詮釋,如何珍惜。

這就是愛情。

  

  ///

 

  但有時候,愛情也很殘忍,因為它很脆弱。   

        那場車禍,帶走了他,也帶走一部份的我。

        我的靈魂缺了一塊,有好長一段時間我過著行屍走肉般的生活。經常失眠且食不下嚥,就連工作都停擺。整天以淚洗面、思念著他……

        為什麼你要留下我一個人?

        不是說好要一起完成夢想嗎?

        原來,愛情和生命都一樣脆弱。那個時候我清楚理解到這一點。

親生父母不要我,扶養我長大的爺爺和奶奶又相繼過世……在這看似荒蕪的人生裡,我獨自一人活到現在,好不容易遇到/等到他……等到為我灰暗的人生與世界點起一盞希望,並且填上色彩的那個他……

 

但是……

 

他就這樣離開了。

 

 

///*///

 

       

        「怎麼了?」

        宋延廷朦朧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接著他用雙手從後方環住我,將下頷輕輕靠在肩上。

        「沒什麼。」透過落地窗望著臺北的夜色,我說,「只是……做夢了。」

        做夢了。關於他。

        「又夢見他了?」

        「嗯。」

        和宋延廷相處的這幾個月來,很正常,很穩定。不論是生活還是情緒,一切都是那麼平淡又平穩,過得很安逸。

        但是偶爾,只是偶爾……我還是會想起他,夢見他。

        蕭禾。

        「沒關係……我懂。」宋延廷很溫柔地安撫我,「曾經重要過的人,是忘也忘不掉的。」

        曾經重要過的人。

        那就像一道烙在心上的烙印,無法抹滅,揮之不去。無論怎麼努力/用力去忘記,只會更加地疼痛/記得。

        唯一能撫平的方式,就是與之共存。

        去找宋延廷的那一晚,我也是這麼告訴他的。

──「我並沒有走出來啊。」

我們都沒有走出來,而是接受對方不在的事實,然後勇敢地活下去,走下去。不過,就算我們勇敢地接受/包容/面對事實……在這樣的夜裡,還是會回想起,那曾擁有過卻離別的幸福。

「樂樂和小欸還在睡嗎?」

「睡得正香呢。」

宋延廷在我的脖子上印下一吻,然後深深吸了一口氣。

「下禮拜五,我放假。」他說,「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去哪?」我問,「臺北就像一座巨大的鳥籠,不論去哪都很無聊。」

「那我們就離開臺北吧。」

 

 

我們去小琉球。

去望海亭看看詩情畫意的珊瑚群礁,看看海水美麗的透藍。

        我們也在當地人帶領下潛水,在被陽光照耀而美麗的海洋裡,近距離欣賞海洋居民,以及看海龜游泳。那些畫面實在難得一見。

        包含漁港、美人洞、裸晒市集……等等。四天三夜的行程我們去了好多地方。儘管小琉球不大,四天三夜的時間似乎太多,但是我們不在意,就當作是來度假,拋下在臺北的紛擾心煩,放開心好好地玩。

這幾天,我沒有想到蕭禾,他也沒有想起筱筱。我們放開心,盡情地享受當下,眼中只有彼此,以及幸福的兩個人。

我們,向前走。

 

最後一個晚上,他帶我來到海邊旁的露天Bar。

我們吃著燒烤、喝酒,吹著海風一邊聽著海浪推上沙灘的聲音,愜意地享受假期的最後一晚。

「感覺怪怪的。」我笑著說,然後咬下一口串燒。

「什麼?肉有問題嗎?」宋延廷睜大眼睛看我。

「不是。」我揮揮手,努力吞下口中的肉,「我是說,一想到明天就要回去了,心裡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捨不得?」宋延廷露出微笑,然後拿起啤酒喝了一口。」

「可能吧。」我說,「我們在這裡待了四天三夜,卻有一種待了一輩子的眷戀感……好像自己是這裡的居民。」

「很好啊。代表這幾天妳玩得很盡興,很放鬆。」

「是啊……心情確實舒坦很多。」

        我不記得上一次像這樣旅遊是什麼時候了。雖然曾經和前男友去臺中三天兩夜,但也都是在市區的景點或者漁港走一走、逛一逛,沒有像這幾天一樣盡興、放開心的感覺。

        若要好好放鬆/體驗自由,離開市區確實是不錯的選擇。吹著海風,聽著海浪,望著海平線與天空的交際之處。那種感覺很美好,就像張開雙臂,準備迎向自由,被它擁抱/帶走。

        「這幾天,還滿意嗎?」宋延廷問我。

        「滿意?」我揚起微笑,「講得好像是要討好我似的。」

        「是沒錯呀。」他燦笑,然後露出俏皮的表情說:「而且我還有一個更大的驚喜要給妳。」

        「哈!是嗎?但你這樣說出來,它還會是驚喜嗎?」

        「當然。妳要相信我。」

        宋延廷向服務生招手,只見他什麼也沒說,僅比了一個手勢。

我抱著期待等著,而服務生很快就到。他端了一個大盤子到我面前,上頭還蓋著外國電影裡常出現的蓋子。

「蛋糕?」我笑著瞄向宋延廷,而他則點頭示意我打開。

我伸手打開那份驚喜──

 

一朵朵的紅色玫瑰花在盤子邊緣擺成愛心的形狀,上頭的空白處用巧克力醬寫著「Marry me」,而盤子正中間則放著──

 

宋延廷忽然站起身來,他面帶微笑走到我身邊,並且拿起放在愛心玫瑰花中間的戒指盒,緩緩地屈膝跪下。

 

///

 

        籌備婚禮比我預期的還要麻煩。

挑日子、試婚紗、選喜餅、訂飯店、挑菜色、印喜帖……還有許多有完沒完的繁文縟節。

        為什麼就不能簡簡單單的去戶政事務所辦理結婚登記就好了呢?

托我準婆婆的福,我的精神快要崩潰了。我每天忙這忙那的,還要忍受她的嘮嘮叨叨及大驚小怪。

不過幸好,我和宋延廷結婚後,不需要和他老媽住在一起。

宋延廷買了間房子,也請認識的設計師為我們重設裝潢,預計婚禮前就能完工。儘管現在因為工作和籌備婚禮的事兩頭燒,但至少未來還有一件值得期待的事。

 

步入婚姻。我從來沒有認真想過這件事。我是爺爺奶奶帶大的,而我的爸爸將我丟給他們後,也很少來看我,我一年看不到他幾次。

爸爸媽媽離婚後,他們各自再婚,而我從來沒有收過媽媽的消息,也連絡不上她。我不怪她。畢竟離過婚而且生過孩子的女人,要找到新的幸福和依靠並不容易,我能體諒。

而我的爸爸結婚之後,和新老婆生了一對小姊弟。他過年過節的時候會帶他們回來看爺爺奶奶。阿姨和同父異母的弟弟妹妹在兩位老人家面前看似對我很好,其實他們私底下非常討厭/排斥我。我沒有和爸爸說,因為我不想挑起無謂的爭端,為了爺爺奶奶,忍一下又如何?反正過幾天他們就回去了。

就這樣,我的童年並沒有爸爸媽媽的愛,他們從沒有正視過我的存在。

也因為這樣,我從來沒有想像過自己也會步入婚姻,會有個屬於自己的家庭,有個牽手走紅毯、定下終身的老公,說不定以後還會有孩子。

孩子?哪一天我也會變成母親嗎?

我會是個好妻子、好媽媽嗎?

 

婚前焦慮。

宋延廷也看出來了。雖然有時候我們會因為各種芝麻蒜皮的事吵架,但他總是會退讓一步,待我冷靜下來後再好好談談或者哄我。

明明他也有自己的脾氣,也有自己的壓力,不過總是屈就、順從著我的神經兮兮與無理取鬧。讓我打從心底覺得愧疚與感動。

愧疚,感動,以及:就是這個男人了。

就是這個男人了?就是這個男人了。這是每個女人在婚前總會一再質疑並肯定的想法。然而在經歷好幾次的質疑/肯定之後,我開始試著控制脾氣及焦慮。既然他都為我做這麼多了,我也得拿出相對的回應才行,不是嗎?於是,關於籌備婚禮的工作,我更積極、細心地處理,讓宋延廷除了婚事,還能好好應付工作上的問題。

我要讓他覺得:就是這個女人了。

 

 

        我帶著樂樂和小欸來到一間寵物餐廳。和我約好的人已經在裡面等著了,所以服務生還沒開口,我馬上就知道要坐哪裡。

        「耿翔哥!」

        我朝對方走過去,而那名男子回過頭,看到我後便站了起來。他揚起燦爛的笑容,張開雙臂歡迎我。

        「嘿!小妹!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我們互相給對方一個熱情的擁抱,然後拍拍彼此的背。

        「小妹,最近過得還好嗎?」

        「還可以。」

        「坐吧!先點餐!」

        我把小欸和樂樂的牽繩解開,放牠們到一旁玩,然後拉開椅子坐下。

        雖然許久不見,但眼前的男子看起來沒什麼變化。時間似乎懶得在他身上留下足跡,他依舊和我印象中、當年的他一樣,帥氣有型,瀟灑有魅力。

        「你看起來沒什麼變。」點完餐後,我告訴他。

        耿翔哥露出微笑,然後說:「但妳倒是變了很多……變得更漂亮了。」

        「是嗎……可能是最近一直在保養的關係吧。」我說,然後故作輕鬆地告訴他:「我要結婚了。」

        耿翔哥愣了一下,他的表情有點驚訝。不過他很快地開口說:「噢……那真是恭喜了!」

        「謝謝。」我道謝,然後切入重點:「所以……你現在還待在樂團嗎?」

        「嗯,我現在是主唱了。」耿翔哥帶著微笑說,但這句話非常平靜。

        「那很棒啊,恭喜你。」我說,接著緩緩地補上一句:「我想他……一定也會希望由你接他的位置的。」

聽見我提起,耿翔哥有些錯愕,不過很快就恢復鎮定。

揚起微笑,他看著我,然後說:「那小子,一定也會很高興妳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了。」

我點點頭,對他露出微笑。

「所以,妳走出來了?」耿翔哥問道。

我深呼吸,然後迎向他的視線。

「蕭禾不會希望我因為他而停滯不前。」我認真地說,「他會希望我勇敢地往前走。」

耿翔哥揚起眉毛,露出讚許的表情。

「蕭禾的眼光果然很好。」他笑著說,「想不到這傢伙,挑女人的眼光居然這麼厲害。」

「我記得你們說過,之前大家都以為他是愛無感,要不然就是男同志。」

「哈!沒錯!我們樂團成員剛認識的時候,幾乎沒聽過他談起哪個女生或哪個感興趣的對象,只告訴我們他想搞好音樂,努力完成夢想──」

「站上小巨蛋。」

「沒錯,站上小巨蛋。」接著,我和耿翔哥同時沉默,然後舉起水杯湊到嘴邊──這個夢想遺憾的是,蕭禾再也參予不到了。

不過,我們都知道,就算他人不在,但心依然存在。他存在樂團所有成員的心中,只要大家成功踏上小巨蛋的舞台,就等於和蕭禾一同完成夢想。

「我還記得那一天,他忽然告訴我,他認識了一個女孩……」耿翔哥淡淡地說。他的眼神飄飄的,彷彿看見的不是這間餐廳,而是當年和蕭禾對話的場景,「那時候我好驚訝,還以為他是在開玩笑……但想不到,他居然是認真的動了心。」

原來蕭禾是那麼專情、浪漫的男人。這一點,耿翔哥非常感慨。因為我的關係,樂團的成員們看見了不同的蕭禾。

「那隻狗,是雪兒吧?」耿翔哥看著正在和樂樂玩球的雪納瑞問道。

「對。」我笑著說,「不過我都叫牠小欸,牠對這個名字比較有反應。」

「狗都這麼大了,看來時間真的過很快。」耿翔哥感嘆地說,「我還記得當初我開車載蕭禾去接這隻狗。他非常興奮,抱著狗坐在副駕駛座上,嘴裡不斷說妳一定會很喜歡、會很高興的。甚至還嗲聲嗲氣地對狗說話,告訴牠要好好陪伴妳、愛妳……整個超不像他,噁心到讓我想踢他下車。」

我呵呵地笑出聲來。眼眶和鼻子有些酸酸的。

雖然有點想哭,可是感覺很自在。蕭禾過世後,我從來沒有和任何朋友聊過他,或者平靜地聽別人談起他。現在,聽他最好的朋友聊起他、說那些我所不知道的事……原來,這就是釋懷的感覺。

「那你呢?」我問,「感情狀況如何?」

耿翔哥露出無奈的表情,然後搖搖頭。

「我也不清楚。」

「什麼意思?」

「最近和一個女孩有滿多互動的……只是……」他不確定地說,「我想我還沒準備好吧。」

就我所知,耿翔哥的前女友,在她生日那天讓他戴了頂綠帽。據說她和一個有錢的富二代跑了。從那天之後,耿翔哥沒有再談戀愛,他把所有的心力放在工作上,也就是樂團。他不斷接表演,也努力存錢,就是為了闖出一片天,提升自己的價值。

比起愛情,他選擇麵包。

不過,與其說是選擇,還不如說是畏懼。

「這哪需要準備?」我說,「很多事情都是實際發生、面對了,我們才知道該怎麼做,或者如何接受。你不敞開心胸試試看怎麼知道呢?」

我告訴耿翔哥,我們在面對人生的課題的時候,並沒有多少事情是有心理準備的。老實說,雖然我現在要結婚了,但是在宋延廷求婚的當下,我可沒有任何步入婚姻的心理準備,僅僅是他求婚、而我答應,於是彼此的人生有了新的道路和未來……僅此而已。

人生,會不斷發生許多轉折,也許下一秒就出現了。但人生如果是可以靠心理準備來安排的,那它還會是人生嗎?

就像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的生命裡會有一隻狗闖入。更何況我本來就不愛狗。

就像所有愛著蕭禾的親朋好友,都沒有想過會突然失去他。

就像我從來沒有想過,在失去蕭禾之後,我還能遇見並愛上宋延廷,甚至答應他的求婚,走上紅毯。

「別獨自上演內心戲和自己過不去了。如果你對那個女生有喜歡的感覺,那麼就好好把握,因為放手一搏順其自然總比和自己過不去來得好。」我一臉認真地告訴耿翔哥。

耿翔哥露出微笑,點點頭。

「我會好好想想的,謝謝妳。」他說。

「你是蕭禾最好的朋友,所以我真心希望你也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我誠懇地說,「受過傷沒關係,因為每個人都會受傷,但是千萬別讓那些傷疤束縛你一輩子。」

「好。」

他揚起一抹微笑,眼神中有個什麼在轉動著。我知道他聽進去了。

「對了,我有一件事想拜託你。」我邊說邊從包包內抽出一疊喜帖及一份婚宴流程,「婚宴那天,我想邀請你們在舞台上表演。」

耿翔哥愣了一會,然後微笑。

「妳要我們在妳的婚禮上表演?」他問。

「對。就像往常一樣,演奏、唱歌、與觀眾互動等等。」我將婚宴流程挑出來遞給他,「這是目前的規劃,至於細節……如果你們願意接下這個案子,我會再跟你們約彩排的時間。」

耿翔哥仔細看著手上那份流程,然後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想大家一定很樂意的。」他說,「而且蕭禾一定也會這麼希望。」

我們四眼相視,某種感嘆與祝福在我們之間縈繞著。

「妳一定要幸福。」

 

和耿翔哥道別後,我牽著樂樂與小欸穿過小巷,重回陽光普照的大街上。

陽光洋灑灑地壟罩整座城市,讓臺北沐浴在一股舒服的暖意中。

這陣子的焦慮感在此刻煙消雲散,我覺得整個人輕鬆了起來,就連步伐都十分輕盈。彷彿那些負面的情緒都被陽光驅散。

口袋裡的手機忽然發出震動,我拿起它,按下接聽。

「老婆,妳樂團的事情處理完了嗎?」

「嗯,很順利。」

「那就好。」他說,然後:「我半小時後有一個鐘頭的空檔,要不要一起喝杯咖啡?」

「好啊。」

「那麼等一下老地方見。」

「好。」

「我愛妳。」

「我也愛你。」

掛斷通話,一股甜蜜蜜的雀躍湧上心頭。

我揚起微笑,看著手機上「未婚夫」三個字。

我要結婚了。我在心中告訴自己。

我的堅強,我的寂寞,以及這十幾年來所累積/承受的痛苦,即將迎來句點。然後在未來等著我的,是另外一段新的人生。

當一切苦盡甘來,等到的,是幸福。

我要結婚了。

arrow
arrow

    ζ 月貓子 ☪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