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貓子。

你記得那年聖誕節，你第一次去耶誕城的那一年。

你一向不喜歡人潮擁擠的地方，但那天你特別破例。那是你第一個有女朋友的聖誕節，第一次和特別的人一起共度節日，你為此破例，而且由衷希望能帶給她一個快樂難忘的回憶。

那天，你牽著她，在宛若銀河般的隧道中走著，她面帶笑容，望著眼前美景，眼底盡是燈海閃爍的倒映，而她笑臉盈盈的模樣，比耶誕城的燈泡更吸引你的注意。你很喜歡她笑起來的樣子。

 

第二年的聖誕節，她為了你親自烤了巧克力餅乾，雖然外觀不怎麼樣，但是口感還不錯。

那是她第一次做烘培，所以她還擔心你會不會因此吃壞肚子，可你絲毫不畏懼，反而在她面前一口接一口大口吃著，然後告訴她還不賴，你很喜歡。

她的表情從緊張變為放鬆，然後露出燦爛的微笑，她的笑容彷彿一朵向日葵，帶著陽光在你心裡盛開。

接著在晚上十一點，你主動問她要不要去耶誕城感受一下過節氣氛。她很自然地答應了，於是，將近午夜，和去年一樣的場景，宛若銀河的燈海，以及手牽手的你們。

 

第三年的聖誕節，你們沒有去耶誕城，反而在耶誕城附近的百貨公司看了場午夜場電影。

看完電影後，你們緊緊牽著彼此的手，在耶誕城附近的街道散步。儘管沒有走進廣場，但街道上的樹掛著絢麗耀眼的藍白色霓虹燈，以及從城市某處傳來的耶誕歌曲，使你們依然感受得到聖誕節的歡樂氣氛。

在你們牽著手散步，一邊聊著前一年的聖誕節時，她忽然一個旋身與跨步，倏地站到你面前，你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措手不及。正當你猜想她想做什麼的時候，只見她揚起微笑，眼神誠懇地盯著你，輕聲地說了句「謝謝你。」然後踮起腳尖吻上你。

 

最後是第四年的聖誕節。

那年，沒有聖誕禮物，沒有巧克力餅乾，也沒有看電影，你反而開著車去了好幾個地方。

車上，她坐在副駕駛座，而後座則趴著一條黑色柴犬。那是她的狗，自從她養了那條狗，她便經常帶著牠。

原先，你並不曉得該去哪裡。但在她帶著笑容提議後，你們先是去第一次約會的地方，不過很快就離開了。你們第一次約會是在一座溜冰場，但你們沒想到它搬遷了，於是只好開車前往下一個地方。

        「有機會再一起溜冰吧。」車子發動後，她說，並揚起微笑。

        「妳會覺得很遺憾嗎？」你問。握著方向盤的手有點用力。

        她搖搖頭，沒有回答。

        後來，你們又去了好幾個地方，而且全都是你們曾經一起去過、有著共同回憶的地方。那是場回憶之旅。

        這場回憶之旅讓這四年宛如舊電影一場，在你腦中倒帶般地放映著；你們曾去過的地方很多，多得讓你有些驚訝。原來這四年，她陪著你在這麼多地方留下回憶的足跡，用四年的青春與生命愛著你這大男人主義的笨男友，而你，自始自終都不曾主動說過一句愛她。

        你愛她，但你不曾主動對她說。

 

        回憶之旅的最後一站是耶誕城。

        「美嗎？」

        在宛如銀河的燈海隧道前，她笑著問你。

        「美。」你說，「但絕對沒有妳美。」

        你看著她的笑容，忍不住哽咽。她的笑容總是那麼燦爛耀眼，一笑傾城。

        她愣了一會兒，然後微笑。

        「一年了。」她用只有你聽得到的聲音說，「你該向前走了。」

        「我不要。」但你很固執。

        她走近，靠近，眼神堅強卻流露著不捨。

        「你該放下了。」她說，然後伸手輕輕觸碰你的手，「我愛你。」

        你望著她，可是她的樣子卻變得模糊，奪眶而出的淚水阻礙了你的視線。

        「你愛我嗎？」

        你愛我嗎？

你不曾主動說愛她，因此她常常故意這麼問，這是她的任性，也是她撒嬌的方式，她就是想聽你親口告訴她。

「愛。」

        你伸手抹去眼淚，想將她看得更清楚，但──

 

她已不在了。

 

「我愛妳……我真的真的很愛妳……」

你在人海中哭成淚人兒，在情侶、家人、親朋好友群聚的燈海隧道中顯得格格不入，引起旁人的關注及竊竊私語。

 

        第四年的聖誕節，一樣的耶誕城，一樣的燈海銀河，唯一改變的是：去的人，從兩個人，變成一個人。

你，是被留下的人。

 

一年了。

 

        你

 

        該

 

        向

 

        前

 

        走

 

        了

 

        。

       

       

／／／＊／／／

       

       

        今天是周末，我帶著樂樂來到公園散步。一如往常的，陪牠在公園內隨意晃晃，清理牠的排泄物，然後坐在長椅上望著周遭歡鬧的場景，耳朵塞著耳機聽著音樂，而樂樂則在我的腳邊安分地待著。

        歡鬧的場景。我一向不喜歡很多人、很吵鬧的地方……但是沒辦法，樂樂很喜歡這座公園，以前筱筱每個周末都會帶牠來這兒散步或玩遊戲，有時候一待就是半天甚至一整天，總是要耗掉好幾個小時才肯回家。她真的很愛牠，有時候我甚至懷疑她愛牠比愛我還要多……不過，懷疑也只是隨便想想的，並非認真，我怎麼可能會吃一條狗的醋？

        怎麼可能？

        會嗎？

        其實，當我接手照顧樂樂的責任後，我才發現原來我有多嫉妒牠，也是從開始照顧牠之後，才發現我有多愛筱筱，愛到放不下的那種。我嫉妒牠佔據她大部分的時間，我嫉妒牠什麼都不用做便佔有她主動的關愛……還有其它好多說不完的嫉妒，都是關於牠搶走我最愛的女人。

        樂樂是筱筱大學畢業那天，她父母送她的禮物……當時還是一隻幼犬，犬種則是黑色柴犬。她從小家裡就禁止養任何貓犬類型的寵物，因此對於父母破天荒的禮物，她激動萬分，愛得要命，她幾乎是用生命在愛牠。

　　當時我和筱筱已經交往一年了，樂樂對我來說就像意外的插曲，也是一種煩人的阻撓，自從牠出現以後，我們的交往模式也被迫跟著改變……外出總是得隨身帶著狗狗用品、去餐廳吃飯得注意店家是否能攜帶寵物、約會內容從看電影變成去公園散步、很多不方便攜帶寵物的地方我們都去不得，我們的約會和相處開始以狗為主，獨處時間則變得少之又少……但我愛她，所以對於牠的出現，以及牠帶來的這些改變與不便，我也只能選擇包容及接受。

　　一開始接手照顧樂樂時，過程並不太順利，當時我還沒有從筱筱離開的傷痛中走出來，所以對待樂樂時比較沒耐心。甚至還會忍不住朝牠發脾氣。畢竟在這之前，我完全沒有獨自照顧牠的經驗，因此很多細節我不會處理，常常搞得自己一個頭兩個大。

　　牠的鮮食要怎麼弄？乾飼料要買哪一牌？牠喜歡哪一款零食？該如何幫牠洗澡刷毛？多久洗澡一次？健康檢查要檢查些什麼東西？以前照顧牠的責任全由筱筱承擔，畢竟那是她的愛犬，而我只是負責帶他們一人一狗出去玩，我的角色僅是一個愛女友所以也包容她的愛犬的男朋友。

       

        在與樂樂單獨相處一段日子後，我發現牠是一隻很聰明、很感性的狗。

        牠知道牠換了主人，也知道前一任主人不會回來了，而且是再也見不到的那種。我確定牠知道，因為有時候透過牠的眼神，我可以看見某種哀傷。當我們坐在公園休息時，牠會望著前方遼闊的草地，眼神裡中滿憂傷，彷彿牠看見的畫面和我看見的是一樣的過去式……牠是不是和我一樣，看見筱筱帶著牠在草地上玩你追我跑？牠是不是想起自己曾經和筱筱在那片草地上玩丟球和飛盤？牠是不是和我一樣，眼前的畫面都是與筱筱共度的美好時光？

        牠花了一段時間才接受我。牠並不是和我不熟，但柴犬是很忠心耿耿的動物，雖然牠明白自己換了主人，不過一時之間也無法打從心底接受新主人，而且對狗來說，更換主人的傷害是一輩子的事情……於是，我花了一段時間，才慢慢打開牠的心房。

        樂樂……我相信牠和我一樣，是真心愛著筱筱，也和我一樣想念她。

       

        我愛她。這點在她過世兩年後的現在，依然沒變。

        急性白血病。

        那年，我們發現得太晚，已經錯過醫治的黃金時間，她一直以為那些身體虛弱的病狀式工作過於操勞、壓力大的關係……直到她倒下，醫師委婉地宣告病情後，我們才知道為時已晚。然後，沒幾個月的時間，她就走了。

        她的離開，帶給所有愛她的人很大的打擊，她的家人、她的好朋友、她的愛犬，以及我。她的離開，讓我感到些許的高興，因為她終於解脫了，可以去當名快樂的天使，而不是躺在床上一天比一天憔悴的病人；失去她、讓我發現自己原來沒有那麼珍惜她。我自認自己在這段感情中，有很多做不好的地方，我們為一些大小事吵過架、冷戰過，而她也因此哭過、失望過，若當時我有多退讓一點，會不會這段感情帶給她的幸福快樂可以更多？

        這段感情，有好多事我想起來會感到後悔。後悔我做得不夠好，後悔我明明愛她卻沒有好好表達。

        我愛她。

        然而，卻沒有機會，愛得更好了。

       

／／／

       

        碧綠的草地在和煦陽光的照耀下顯得耀眼、閃閃發亮。往常若是這樣的天氣，我會陪筱筱帶樂樂來到這座公園，我們會在草地上野餐，拿著食物逗著樂樂，或者在草地上和樂樂玩你追我跑。有時候，我會坐在一旁，吹著微風一邊咬著三明治，看筱筱和樂樂玩著飛盤或丟球，偶爾拿起手機偷拍幾張照片。那些美好回憶至今我依然好好保存著，它們存在我的手機裡，也深刻地保留在記憶深處，更小心翼翼地收藏在心底最重要的位置。

        我忘不了她。

        我放不下她。

       

        樂樂忽然低聲哀鳴了幾聲。

        我低頭看牠，發現牠正望著前方的草地，眼神閃爍著某種哀傷。

        「你想她了，對嗎？」

        我伸手摸摸牠的頭，順著牠的從額頭摸到後腦勺，這總是能讓牠心情穩定下來。

        「我也是。」

        就在我心想是否該帶樂樂去草皮上轉一圈時，旁邊忽然傳來一陣慌忙的聲音，我轉頭過去看，便看見一名小姐政站在幾尺外的距離，她神情緊張，手中緊握的牽繩正繫著一隻雪納瑞。

        那隻雪納瑞顯然被樂樂吸引，牠不顧牽繩的束縛，固執地向前衝。

        現在樂樂也注意到了，牠站了起來，警覺地豎起耳朵並盯著那隻雪納瑞。

        「對不起！」那名小姐發現我正盯著她，於是開口道歉，「牠對其他狗狗都很好奇，也很好鬥，我很難控制牠。」

        「沒關係，我懂。」

        我懂。我剛接手照顧樂樂的時候，牠也經常不受控制，或者該說：我不曉得該如何控制牠。

        樂樂剛搬到我家時，牠經常隨地大小便，甚至啃咬傢俱，還咬壞我最喜歡的抱枕。牠彷彿對衛生紙有仇，常常趁我不注意的時後，便把衛生紙弄得滿地都是。我沒有獨自帶牠散步的經驗，甚至不曉得何時該讓牠和其他狗狗打招呼或者保持安全距離，所以剛開始我不是在遛狗，而是被狗遛。樂樂當時可把我這個菜鳥主人折騰了好一段時間，我曾經還懷疑過牠對此是否感到樂此不疲。

        不過現在情況好多了。牠已經學會定點大小便，也不會隨便亂咬傢俱或破壞東西，帶牠散步的時候我也能掌握住牠的心情和思緒，我們已經有了基礎的信賴和忠誠心。

        「樂樂，沒事，坐下！」我命令道。

        但是樂樂一動也不動。

        「樂樂，我說沒事！沒事，樂樂，坐下！」

        我提高音量，然後伸手拍拍牠的屁股，這狗女孩才順從地坐下，不過依然豎著耳朵盯著雪納瑞。

        「牠好乖。」雪納瑞的女主人看著樂樂說。

        「訓練狗要有耐心。」我說，「我也是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讓牠聽話。」

        「呵！我這隻養了兩年多了，不過還是不太聽話，尤其是看見其他狗狗的時候，總會特別衝動。」女主人無奈地說。

        「代表牠很熱情、友好。」我說。

        「或者好鬥、愛挑釁。」女主人苦笑著自嘲。

        然後我們相視而笑，氣氛有點微妙。

「坐啊。」我朝旁邊的空位點頭。

「不用了，謝謝。」女主人拒絕道，「我怕牠找你的狗打架。」

她的自嘲，讓我忍不住嘴角上揚，露出微笑。

於是，我們就保持距離打開話匣子。

 

三歲的雪納瑞。

二十五歲的女主人。

她和狗住在附近，因此常常帶牠來這座公園散步；她是個還不紅的作家兼文字創作者，除了個人寫作、投稿、幫友人的樂團填詞之外，也會接一些文書性質的承包工作，基本上筆電就是她的維生工具，所以只有帶狗散步的時候才會在戶外待比較久的時間。

「這樣收入穩定嗎？」我好奇地問。

自從照顧樂樂開始，我發現飼養寵物的花費可不是一筆小數目。要把寵物照顧好，就像挑戰把嬰兒扶養長大成人一樣，除了心力和時間，最大的問題就是錢。若收入不穩定，那別說狗了，就連自己都不一定能照顧好了。

養寵物，就是燒錢。

「還過得去。」她說，「以我現在的工作狀況和收入，一個人生活外加一隻狗是沒問題，而且我自己花費不大，所以大部分的錢都用在牠身上了。」

「照顧狗真的很花錢。」

「是啊。」她說，「他把牠丟給我的時候根本沒想過這問題。」

「他？」我不解。

她愣了一下，然後說：「喔，沒。我是說，我當初也不曉得養這傢伙這麼花錢，不過還好我都有做金錢規劃，倒還存了一筆錢。」

我點點頭，不曉得該做何回應。

和陌生人聊天我並不排斥，但聊到金錢方面，心裡總會覺得不太妥。

於是我決定結束這個話題，把重點拉回狗的身上。

「牠叫什麼名字？」我問。

女主人先是苦笑了一下，然後才回答：「小欸。」

我愣住，沒聽懂，於是再問一次。

「牠叫小欸。」女主人笑著解釋，「叫人的語助詞：欸。」

我笑了。

「為什麼要叫這個名字？」

「其實嚴格說起來，牠本來不叫這個名字，但牠偏偏只對『欸』這個字有反應，所以我只好叫牠小欸。」

於是，這條雪納瑞因此有了特別的名字。自己的名字自己挑，真是聰明的狗兒。

「那牠原本叫什麼名字？」

「雪兒。」

「滿有氣質的名字。」或許就和主人一樣？

「可惜牠不愛。」她揚起微笑，然後問：「話說你住附近嗎？」

「不是。」

「是喔……可是我還挺常看到你的。」

「看到我？」我皺起眉頭，愣住，然後才想起來她住附近。「噢！因為牠很喜歡這座公園，所以我休假的時候都會帶牠過來，不然平常都是在住家附近隨意繞繞而已。」

「你住很遠嗎？」她好奇地問。

我露出苦笑，然後說：「也還好，不過確實有段距離。」

「喔。」

她點點頭以示明白。出乎我意料的，她並沒有繼續追問我為什麼要跑這麼遠？為什麼是這座公園？只見她尷尬地露出微笑，眨眨眼，然後望向小欸。

「小欸，我們該走囉。」她說。

那條雪納瑞在我們說話的時候已經放棄和牽繩作對，不過牠依然站得直挺挺的，雙眼盯著樂樂。而樂樂此時已對小欸放下戒心，牠確定對方被牽繩束縛無法造成威脅，於是正乖乖地趴在地上聽我們說話，不過從牠的表情看來，似乎是想睡覺了。

「時間差不多了，我要帶小欸回去了。」

「好。」

女主人輕輕拉扯牽繩，並出聲呼喚她的寵物，準備回家。

「噢，對了！」就在我看著她轉身即將離去的時候，她又一個旋身，眼睛與我四目相接。她笑著說：「我還不知道你的狗叫什麼名字。」

「樂樂。」我答道，「快樂的樂，樂樂。」

她露出燦爛的笑容，然後向樂樂揮手喊道：「樂樂！下次見囉！」

──那個畫面毫無預警地給了我一記重擊。

我愣住了。在她笑著和樂樂揮手的那一刻──她的笑容和筱筱的重疊，那瞬間我彷彿在她身上看見了筱筱。

由於我太過震驚，以至於在她告訴我：「希望下次還能再見到你。」的時候，我來不及回應，當我意識過來時，她已經牽著狗轉身離去。

留下我，在原地。

 

／／／

 

時間，總是帶著我們往前走。

然而，我們越是往前走，周遭的風景、環境、人事物，所有的一切也都會慢慢改變。時間的腳步不曾停下，儘管我們對這個世界再心累再悲傷，它依然帶著我們前進，帶著我們經過幸福，走過悲傷。它讓我們經歷失去卻留下回憶給我們感傷，在寂寞的世界感覺自己是個渺小的存在。

它帶走許多，卻也留下很多給我們。它會從我們身邊帶走一些人，但也會將新的人帶到我們身邊，讓我們遇見。

例如，張瑀婷。

自那天起，彷彿命中注定，張瑀婷開始出現在我的生命裡。

她在那天出現，以及下一次，下下一次，下下下一次……於是很理所當然地走進我的人生。

一開始，當我意識到自己喜歡上她的時候，我很徬徨。她給我的感覺和筱筱很像，無論是真摯的笑容，還是儘管受過傷也依然用堅強的心態去面對這個世界的強韌精神，都和已不在世上的筱筱重疊。

我很害怕。自己是真心的喜歡上她，還是只是因為她和筱筱很像？

她不只和筱筱很像，她甚至有部分和我相似。

小欸／雪兒原先並不是她的狗，而是她已逝的男朋友送的生日禮物。她其實不愛狗，但男朋友認為小動物對她尋找寫作靈感有幫助，因此擅作主張的將那隻狗送進她的人生。

遺憾的是，那隻狗闖進她的生活不久後，她的男朋友就因車禍過世了，於是小欸／雪兒成為她的唯一。

「在失去他之後，我曾想過把牠送人，不過最後這個念頭被打消了。」她這麼告訴我。從那之後她便真心地對待小欸／雪兒，一人一狗，相互扶持度過失去的傷痛。

我們是如此相像，都被用無情的方式奪走摯愛，然後墜入永無止盡般的寂寞與悲傷。我們都因為失去，而陷入巨大的迷惘，在偌大的城市一隅扮演著無足輕重的渺小角色。

因此，我很徬徨，很害怕。

我怕自己不是真心的喜歡她。

我怕吸引我的是那個像筱筱的她，以及……同病相憐的我們。

 

我們第一次約在公園以外的地方見面，是兩個月後了。我們約在某個星期日的中午，在一家寵物友善餐廳。那是她推薦的，我們在那裡共進午餐和下午茶，然後帶著兩條狗到附近的公園散步。

那也是我初次告訴她筱筱的事。告訴她我們是如何認識的；告訴她我們曾吵過什麼架；告訴她樂樂其實是筱筱的狗；告訴她筱筱生病然後過世，留下我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孤獨地思念她……我幾乎把全部都告訴她，彷彿只要全部向她傾訴，我那孤獨的靈魂就能得到一絲救贖或者憐憫甚至安慰……畢竟，她也失去摯愛。

那也是第一次，我在別人面前聊筱筱。

 

升溫。

在第一次約會後，我們之間的關係也開始有了變化，彷彿設定好的故事情節，我們注定會慢慢走到彼此身邊；我們相約看電影、吃飯、帶狗散步，甚至還會帶著飲料和點心去探班。

隨著我們越來越靠近彼此，關係也越曖昧不明。而我也是在那時候越來越徬徨害怕。若我不是真心喜歡她的話該怎麼辦？若真是如此，那麼這樣子對她並不公平啊……我們之間的關係一定得趕快緩下來，才不會造成無辜的傷害以及遺憾。

於是，這麼下定決心的我，選擇用冷暴力的方式冷卻我們升溫的關係。

我開始積極地迴避她。訊息回得冷漠敷衍或者乾脆已獨不回、不讀不回，電話也選擇不接，她約見面則表示有事、行程滿了所以沒空，並且以公司最近接大案子為由，要她不要再來探班……我甚至不再帶樂樂去牠最喜歡的那座公園……當然，對於我的反常，她感到十分不解及不滿。但在屢次要求解釋卻碰壁後，她終於不再熱臉貼冷屁股。

冷卻。

 

        ／／／

 

        最近公司確實接了一個大案子，有一家大品牌的寵物食品公司最近推出新產品，他們希望與其他網路平台合作，以多選擇、創意行銷的方式，讓這個新產品可以成為寵物圈的頂級食品首選。由於那是寵物食品的大品牌公司，因此我們公司花了許多時間與精力爭取合作機會，每天不是加班趕企劃，就是不斷利用時間應酬，負責業務的職員甚至都吃到發胖了，幸好皇天不負苦心人，這個合約最終落到我們手上。

「他們原先合作的網路平台再過不久就要收了，因此代表這一次的合作非常重要，如果結果優良，那我們有機會拿到他們原先產品的合約，成為主要合作的上市平台。」

辦公室裡，我目光銳利地盯著員工們。

「我希望你們皮能夠繃緊點，全心全力為這個案子卯足全力。這一次的合作，放眼未來，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職場上，沒有人喜歡扮黑臉。但是為了業績，為了利益，為了每個員工的薪水與獎金，身為高階主管的人，總是得不得扮演這個角色。

不過當然，我並不是什麼慣老闆、惡劣上司。

看著面色緊繃的員工們，我高聲宣布：「今天晚上，我請大家吃飯，當作打仗前給各位的激勵，希望你們能好好加油……然後事後，若成績不錯，我會再請一次，看到時候要知名的景觀餐廳，還是高級的飯店，全都不是問題。」

辦公室內響起一片掌聲和歡呼，同時也有許多職員興奮地交頭接耳。

「晚上的地點就留給你們討論，決定好後直接請顧特助訂位。」我朝特助點了個頭。「小顧，地點和時間決定好了後告訴我。」

「是的，總監。」

然後，我轉身，頭也不回地走回自己的辦公室。

 

總監。

在筱筱過世後的這幾年，我將所有心力放在工作上，那段日子我幾乎每天都在工作。因為收養樂樂的關係，我很少加班，但就算回到家，在陪伴樂樂之後，也都是盯著筆電寫／修改企劃書和工作資料。若是不得已需要加班，我會請姊姊幫忙照顧樂樂。

工作，樂樂；工作，樂樂；工作，樂樂；工作，樂樂；工作，樂樂……

        在那段把咖啡當正餐的日子裡，我的生活就只有工作和樂樂，彷彿那就是我的全部。我幾乎沒有休息，就是怕若鬆懈下來，又會被那股巨大的悲傷給吞沒，於是我只好像顆陀螺一樣轉呀轉個不停，讓自己忙碌一點、累一點，用緊湊的生活彈開那些虎視眈眈的負面情緒。

那段自我封閉的日子裡，我真的好忙。

忙著工作，忙著孤單。

但是最後，我在工作上確實有了點成就，並且爬上總監的位置。

我投入工作，讓自己孤單，付出的終有回報。

有時候，成就的代價，是孤單。

 

去餐廳前，我打了電話給姊姊，告訴她今晚我和同事聚餐，所以請她代我照顧樂樂。雖然常常麻煩姊姊很不好意思，但是沒有辦法，有時候真的很難抽身。反正姊姊也非常喜歡樂樂。

        雖然我說要請客，但是我依然比其他同事晚到，就算爬上總監這個位置，我也沒有怠忽工作或者休息，反而比以前更認真、更謹慎，因此直到助理打電話給我為止，我都還坐在辦公室裡處理工作細節。他們先吃，我隨後付錢，我本來是這樣打算的，不過小顧不但是個很認真盡責的特助，也是個很熱心、有同事愛的好人，他知道我一定又躲在辦公室，於是特地打給我，提醒我就算工作再忙也不要廢寢忘食。

「總監，機會難得，你就趕快過來嘛。」電話裡，小顧這麼說，「利用這個機會和大家多聊聊，增進點感情也不錯，不要總是埋頭在工作裡……而且你每次一忙，就常常忘記吃飯！這樣對身體不好啦！」

        「呵！什麼時候輪得到你教訓我啦？」我笑著說，「要不是我經常犧牲自己當後盾，為你們瞻前顧後，你們工作量早就爆了我跟你說。」

        「總監！」

接著小顧又開始嘰哩呱啦說個不停。

看來這個特別助理是不打算放過我了。

        「好啦！我現在就去！」

       

那是一間總坪數上百、裝潢復古又典雅的日式餐廳，還蓋有寬闊的露天庭園和鯉魚池。雖然外表看似高檔，但他們的價錢還算親民，並非天價，看來那些職員還挺會挑的。

服務生帶領我穿過一條又一條的日式長廊，來到一間包廂前。

「就是這間。」她說，然後敲門，拉開拉門。

 

啪！

 

「總監，生日快樂！」

五彩繽紛的彩帶和小碎花隨著拉炮的聲響炸開來，讓我嚇了一大跳，但職員們的熱烈歡呼聲更是讓我滿心訝異。

        生日快樂？

        原來今天是我的生日？

        在大家的歡迎與祝賀下，我慢慢恢復鎮定，然後露出微笑。

        「你們怎麼知道今天是我生日？我自己都忘了。」我問。

        不過這個問題，卻引來許多同事諷刺的反彈。

「總監，拜託，我這個人資可不是當假的好嗎？」

「之前在處理合約的時候我有看到啊，總監的出生日期就寫在上面。」

「我之前有問過你啊，你忘了嗎？」

「而且總監你知道嗎？我們本來早就計畫好了，只是在煩惱要怎麼說服你過來，結果剛好今天你要我們找餐廳請吃飯，於是事情就這麼成啦！」

諸如此類的。

然後，我被拉進包廂入坐，與大家舉杯喝酒。

「祝總監生日快樂！乾杯！」

這好像是我人生第一次，在這麼熱烈的場合慶生，也是人生頭一次，有這麼多人主動為我慶生。在同事們熱烈的鼓吹下，我們玩遊戲、喝酒、唱歌，而我也難得放下主管的架子，和大家奉陪到底。

好久沒有像這樣，體會片刻的青春。

不知道過了多久，幾乎就在大家玩瘋的時候，燈光忽然一滅，然後小顧忽然和服務生端著一塊很大的生日蛋糕走進包廂。

「唱完歌就準備砸蛋糕囉！」我聽見小顧宣布。

「不行！先不要喔！」我急忙大喊，「我等等還要開車！」

「總監！你酒喝了這麼多還開車？」有職員大喊，「等等有代駕啦！」

「砸蛋糕！砸蛋糕！」

「白痴！先慶生啦！」

「唱生日快樂歌！」

於是，生日快樂歌。

然後，雙手合起，許願。

「第一個願望……希望在場的各位，生活都能夠幸福美滿！」

「總監！你人太好了吧？」

「總監，生日願望要用在自己身上啊！」

「第二個生日願望……希望這一次的合作，可以順順利利的，並且帶動往後的合作機會！」

「我就知道！」

「總監你這是濫用生日願望吧！」

「先不要吧！怎麼連許願都在顧工作！」

最後，在一片無奈的笑意中，我閉上眼，默默許下第三個願望。

許完願望，蠟燭吹息後，眾人便紛紛伸手沾奶油，往我的臉上抹。

「靠！你們很賤！居然先串通！」

「這樣很客氣了欸！還是說總監你比較想被蛋糕砸？」

「抹奶油就好，拜託！」

於是，抹奶油，切蛋糕，分蛋糕，慶生會慢慢進入尾聲。不過，就在每個人都拿到生日蛋糕的時候，不知道何時消失的小顧再度出現，而這一次，他帶了一名預料之外的客人──張瑀婷。

「妳……」我看著她，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生日快樂。」

她笑著說，然後走進來。彷彿之前的不愉快完全沒發生過。

「總監，是我們邀請瑀婷姐過來的。」小顧說，然後倒了一杯果汁給張瑀婷。

「不過在我受邀之前就已經有約了，所以現在才來，真不好意思。」她看著我說，然後露出微笑：「你怎麼搞成這樣啊？真可愛。」

「呃……這是……」我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但被張瑀婷看見我滿臉及滿身的奶油，便不知怎地感到身體發燙。

「總監害羞了！」

「總監好可愛喔！」

接著，不曉得哪幾個職員開始起鬨，場面瞬間又熱鬧一片。

        不理會那些人，張瑀婷舉起小顧倒給她的果汁，然後說：「來……我用這杯代酒，祝你生日快樂。」

        「謝……謝謝。」我匆忙拿起酒杯接受她的祝賀。

酒。

 

後來，包含張瑀婷在內，大家又繼續喝酒、唱歌，熱熱鬧鬧地持續了好一段時間。同事們對張瑀婷算熟，畢竟之前她有來探班過，偶爾也會承包我們公司的文案工作，所以她很快地便和大家融入在一起；後來我才聽小顧偷偷告訴我，之前常常有人認為我和張瑀婷是男女朋友，儘管我和她一概駁回與否認，不過似乎不少同事認為我們之間的關係並不單純，就算堅持沒有但未來肯定有譜，於是他們才精心策劃這場慶生會，為了讓我和張瑀婷和好。

「和好？」我悄聲說，「我們根本沒有吵架，哪來的和好？」

「總監，事情我都聽瑀婷姐說了。」他說，「但事情都過這麼久了，你是不是也該放下了？」

看來，張瑀婷認為我不敢靠近她，是以為我還放不下筱筱。

我開始思索著。

 

散會。

醉醺醺的職員們，有的人用手機叫車請代駕，有的人攔計程車，有的人則搭順風車，而大家離去前，還不忘再對我說句生日快樂。

我朝他們一一揮手道別，目送他們上車，同時心中也一陣感慨。

這些年，我都忙著工作，因此像這樣子一群人聚在一起歡笑然後醉醺醺散會，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的車停在哪？」忽然，身後傳來張瑀婷的聲音，我回頭一看，只見她笑著對我說：「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可以叫車。」

「然後明天再特地過來開車嗎？」張瑀婷說，「太麻煩了，鑰匙給我，我開你的車送你回去比較快。」

不給我反駁的機會，張瑀婷說完便拉著我走向停車場。

因酒力而稍感暈眩的我根本無力反抗，只好乾脆將車鑰匙交給她。

「上車。」找到我的車後，她替我開了副駕駛座的車門，小心翼翼地扶我進去，然後關上車門，繞過車頭走向駕駛座。

「你現在很不舒服嗎？」關上車門時，她問。

「還好。」

「安全帶。」

「嗯。」

        當車子發動並緩緩駛出停車格時，我忽然想到，剛才有人說等會兒會有代駕載我，或許那個代駕就是指張瑀婷。

        靠……這幫人，真的有夠賤，等假日過後，我一定要好好折磨他們。

        張瑀婷一路上沒有說話，她專心開著車，很小心謹慎地觀察路況，不過偶爾她會轉頭觀察我的狀況。

        「妳考上駕照了？」在一段時間後，我率先打破沉默。儘管我們才斷絕聯絡一段時間，但我記得她當時還在學開車，是沒有駕照的。

        「嗯，上個禮拜拿到的。」她說，然後露出微笑，「你可是我第一個載的人哦，要感到榮幸吶！」

        「靠！」

        靠……我忽然緊張的好想吐。

不曉得今夜我是否能平安到家？

不過，再經過一段時間的沉默之後，我開口問：「妳……趕時間嗎？如果沒有的話，要不要陪我去吹吹風？」

「咦？」

「我是說……可以陪我去吹吹風嗎？順便聊聊。」

「好。」

 

於是，我們來到河堤。

我無力地攤坐在長椅上，望著遠方燈光閃爍的大城市，一邊感受晚風撫過臉頰的感覺。

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倒映著另一座顛倒的大城市，那幅畫面真的很美，而且有一種熟悉感。就像那些年的聖誕節，就像與筱筱一起度過的聖誕節……就像筱筱還存在的聖誕節。

張瑀婷在附近的自動販賣機買了兩瓶水，她遞了一瓶給我，然後坐到我旁邊。

「很美吧？」看著遠方的大城市及夜空，她問。

「嗯……」然後：「不過，這樣的景色，會讓我想到她。」

「你一定很愛她。」

「嗯。」

我愛她，我是真的非常愛她。

但是為什麼，老天爺要這樣摧毀我們的愛呢？

「可以問妳一個問題嗎？」

「可以，請問。」

「妳男朋友……過世之後，妳是怎麼走出來的？」

她愣了一下，然後揚起微笑，淡淡的那種。

「我並沒有走出來啊。」她一臉輕鬆地說，「那些和他一起度過的時光，就像一部電影，不斷在我的腦裡重播著。在他過世之後，我確實有一段時間非常難受，食不下嚥甚至失眠，但是我知道，就算我再難過再寂寞，他都不會回來了……而且，我知道不管他是在天上還是人間，都不會想看見我沉浸在悲傷的樣子……所以，當我認為傷心夠了，就把眼淚擦一擦，重新振作，向新的未來邁進，好好地向前走。」

　

        ──「一年了，你該向前走了。」

　

我愣愣地看著張瑀婷，忽然想起去年的聖誕節……那場只有我一個人的回憶之旅。當時我以為，經過那場回憶之旅，我就能好好放下悲傷，但是結果並不是那樣……我反而讓自己更加地封閉，將心力投入在工作上，像個陀螺轉呀轉的，只為了讓自己看起來走出來了，假裝自己不傷心也不寂寞。

如今，她過世已經快兩年了，而我……依然還沉浸在失去她的悲傷裡。

「我相信，你女朋友也不會希望你一直放不下她。」張瑀婷說，眼神非常認真，「她一定會希望你勇敢地向前走。」

我哭了。

眼淚無法控制地奪眶而出，滑過臉頰並滴落在腿上。自回憶之旅後，我從來沒有再為筱筱哭過，因為我不想再表現出如此脆弱的樣子，我怕筱筱在天上看了會難過……但看來是我錯了，會讓筱筱難過的，並不是因為我為她哭、為她傷心難過，而是我假裝自己很好，沒有真正的往前走。

「你哭吧。」張瑀婷溫柔地說，「但是你記得，哭完後就要振作起來，勇敢地向前走。」

向前走。

其實，從悲傷中走出來，並不需要任何勇氣。有時候，僅是一個轉念，或者一個突然冒出的念頭，又或者經歷一場大哭，你便會做出改變，抬頭挺胸地向前走，雙手大大地張開擁抱這個世界，就像李佳薇的＜煎熬＞MV裡的女主角一樣──死而復生。

 

「妳知道，其實我並不是因為放不下她所以才疏遠妳的嗎？」

回到車上後，我問張瑀婷。

「嗯？你說的是什麼意思？」她瞄了我一眼，然後繼續看著前方，小心翼翼地轉著方向盤。

我告訴她實話：「我會疏遠妳，不敢再靠近妳，是因為……有時候我會在妳身上看見她。」

「為什麼？」

「我不知道。」我老實地說，然後：「那只是一種感覺，有時候我會在妳身上看見她的影子，不管是妳的笑容還是說話的樣子，有時候就是會讓我無法控制地想起她。但是那樣讓我感到很不安，因為我不確定自己喜歡的是妳，還是那個像她的妳……」

說完後，出乎意料地，張瑀婷忽然放聲大笑。

「那又怎樣？」她說，「我就是我啊。」

        「可是這樣對妳並不公平。」

        「所以你承認你有喜歡我，是嗎？」

        沉默，然後：「嗯。」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柔聲說：「其實，像她也好，不像她也罷，我就是我，這一點不會有任何改變，你與其想這麼多，還不如直接面對內心真正的感覺。」

        「內心真正的感覺？」

        我問，但張瑀婷沒說話，只見她開了一段路後，將車在路邊停下。

        「我喜歡你。」然後，她認真地說，「我喜歡你一段時間了，但我曾經也和你一樣害怕，我怕自己是因為蕭禾過世後過得太寂寞了，所以產生的依戀作用。」

蕭禾，我第一次聽見這個名字，但我想應該就是她那名因車禍過世的男朋友。

「你就像一道光，把我灰暗的世界打亮，點起一盞希望，我很怕自己是因為這樣子才喜歡你，我很怕喜歡你是錯覺，我只是想擺脫寂寞而已。」

她露出微笑，然後停頓，嚥下一口口水。

「但我想了很久，也做了很多分析，我確定自己內心真正的感覺是喜歡你的。」

她望著我，我們四目交接，她露出一種我不會形容的表情，有點哀傷，有點溫柔，但也帶著正能量。

「你呢？」她問，「在你內心深處，也是喜歡我的嗎？」

忽然，她牽起我的手，握緊。

好溫暖。

對，我喜歡她。我早就喜歡上她了，只是我很害怕。害怕自己喜歡的不是真正的她，而是像筱筱的她；害怕自己沒有辦法好好再愛；害怕自己沒有勇氣再被愛。我害怕。

　

──「一年了，你該向前走了。」

　

但，害怕又如何呢？一年多了，距離那個聖誕節也過了好幾個月，是不是該把懦弱的自己留在那天呢？

就把所有過去，留在去年的聖誕節吧。

「嗯。」我點頭。

「那你別怕，有我在。」張瑀婷說，「我陪你面對。」

她揚起微笑，握住的手更緊了。她的笑容，真的好溫暖。

「謝謝妳。」我說，然後：「從今以後，我也會陪妳面對任何困難的。」

因為，我喜歡妳。

 

        ／／／

 

致所有放不下傷疤的人：

 

人生很漫長，因此我們必定會經歷一些由幸福帶來的傷痛。

或許那些傷痕永遠不會癒合，也忘不掉它受傷前的美好。

 

但是──

那些回憶，那些快樂，那些傷痛，我們不必忘卻。

就向它說聲謝謝，然後鼓起勇氣邁出腳步，向前走。

 

謝謝它讓我們變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