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畫面妳始終記得。
他背著書包,手裡提著早餐,一個人站在樓下等妳。
那個畫面,你從幼稚園開始看到高中,看了好幾年。
你們自小就形影不離,總是一起上學,一起回家。你們一起洗澡過,在同張床上午睡過也過夜過,不論做什麼,長輩們都會問要不要和對方一起,或者直接指使你們一起。妳很好奇,全世界的青梅竹馬,有多少人會像你們這麼親密?
長輩們好像都認定你們會在一起,彷彿天註定般那麼理所當然。
你們真的像他們說的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嗎?
妳在小時候總是會偷偷看著他不自覺地這麼想。
何謂天註定?何謂青梅竹馬?
你們一起長大,於是你們依賴,你們習慣,你們相愛。
你們確定相愛,在妳發高燒的那一天。
如所有長輩所認為所期望所肯定的,你們在一起。而你們這場戀愛卻不像其他人一樣得從好感開始培養,因為從小就形影不離的你們,對彼此熟門熟路,也熟知對方的喜好,兩人之間的默契程度也比雙胞胎還厲害,不需要像青澀的男孩女孩,花時間去培養愛。你們的愛情,與生俱來。
但這樣的愛情,是有缺點的。
它沒有新鮮感,缺少去認識、去維護的動力,所以不一定會開花結果。
你們生來就像家人,而非需要花時間去琢磨的情人。
所以最後,只會從情人,變回家人。
妳記得他第一次劈腿的情況,更記得他當時的態度,以及他的眼神。
還有,那些彷彿利刃、說出來便心如刀割的殘酷事實。
原來,這段被眾人期望的愛情,給予他太多無奈和壓力,最終無法像情人一樣好好愛。
他對妳,只剩下對家人的愛。
之後,在妳第一次用肉體出軌,報復他的不忠的時候,妳腦中想的是:那妳呢?妳現在對他剩下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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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我不喜歡留長髮,又重又厚很不舒服,而且洗頭髮還要花好長一段時間,因此才那麼乾脆的剪掉。
我從小就很不喜歡當女生。
不過更準確的來說是這樣:因為母親的關係,我不喜歡當女生。
小時候在母親的期盼下,不得已留了長頭髮,她總是會替我綁各種可愛又花俏的髮型,然後再拿件公主般的洋裝或小禮服要我穿上,最後手裡拿著相機不斷拍照,嘴裡還不斷喊著:「好可愛哦!真像個小公主!」
比起公主,我倒是覺得自己比較像真人版洋娃娃,在母親少女心地照料下,我每天都打扮得很搶眼,活像從童話故事裡走出來的一樣,但也招來不少同學的嘲笑;惡夢般的日子持續了好幾年,從我出生開始到幼稚園再到國小五年級,然後在我受到霸凌的時候徹底終結。
小學的時候,學校有個規定:星期三是便服日,那天學生們可以不用穿學校衣服上學。因此很多學生都非常喜歡星期三,他們可以穿自己喜歡的衣服上課,但不包括我在內;便服日當天我依然逃不過母親的魔掌,她依舊使出渾身解數將我打扮得閃亮耀眼;頭頂俏麗的髮型,身穿亮麗的洋裝,以及,那些永無止盡般的視線和嘲笑。
霸凌。壓垮我的最後一根稻草來自同學的嘲笑和捉弄,他們的言行一次比一次誇張,那天除了惡意掀我的裙襬外,還故意將飲料灑到洋裝上。
「噢!真是抱歉,妳穿得太耀眼了,所以我看不清楚。哈哈哈哈哈!」
受不了。
他們怎能做出這麼惡劣的行為還哈哈大笑?我打扮成那樣又不是出自我的意願,再說,穿得漂亮一點是有錯嗎?憑什麼因為我的獨樹一格就霸凌我?
受不了。
忍無可忍的我握緊拳頭,一拳就落在那個女生的臉上。
我忍她很久了!
我憤怒地鬼吼鬼叫起來,一腳踹開旁邊的課桌椅後,氣憤地從抽屜拿出一把剪刀;倒在地上的女同學和圍觀的同學見狀,紛紛尖叫了起來,那女的還嚇得掉出眼淚,深怕我對她怎麼樣;在眾人害怕的目光下,我將剪刀戳進裙襬,將洋裝開了個洞,接著用剪刀劃開它,順著邊緣將洋裝剪成短裙,然後再將頭髮上的髮飾硬生生地扯下,丟在女同學的身上……最後,我一把抓起垂落的髮尾,並且舉起剪刀,一剪就是一大撮頭髮……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壞了周遭所有人。
我將那把頭髮丟向女同學,然後朝周遭的觀眾冷眼望去。
「還有誰對我的穿著有意見?出來講啊!」
不服輸。我從小就是這樣的性格,遇到任何困難或狀況我不愛用哭來解決,能忍則忍,將委屈都往肚裡吞,但經歷那次的事件後我才知道,原來我也能有這麼霸氣的一面,原來我也有向別人反抗的能力。
後來,老師來了,她將我和那名女同學帶到導師辦公室,在了解來龍去脈後,便通知我們的家長到校;在母親知道我受到的委屈之後,她相當自責也難過,從那天起,她不再將我打扮成她喜歡的樣子,而是讓我擁有選擇權,她帶我去買衣服,讓我選自己喜歡的,也不再讓我綁一堆有的沒的髮飾,還帶我去修剪頭髮,換了個新髮型。
我從那天起擺脫了洋娃娃的身分,重獲新生,同時沒有人敢再霸凌我,也沒有人敢再認為我好欺負,在他們的眼中,我從一隻文靜的小綿羊變成一隻披著羊皮的狼。
重獲新生。
第二次留長髮是國中二年級。
我和小麥在一次的聊天中,他問我有沒有打算再留長髮?
「為什麼要留長?」
我沒有告訴他我不喜歡留長髮,他也不知道那次霸凌的事,因為那陣子他請病假;不過我記得過幾天他看到我頭髮剪短時的錯愕表情,他問我怎麼忽然剪短了,我則回答他這樣子很舒服,然後,他再也沒有提起我的頭髮,事隔三年,他才再度開口。
「因為我滿喜歡妳留長髮的,妳長頭髮很漂亮。」
於是,那天起,我又開始留長髮了。
直到,數年後的現在。
我將因小麥而留的長頭髮剪掉,同時剪斷和他的緣分。
把留了數年的頭髮剪掉說不心痛是騙人的,但是坐在髮廊裡時,我看著飄向地面的斷髮,心裡感到很痛快;我們相識二十幾年交往十一年,但有緣無分,說不定我們早該這麼做了:祝福對方,以及,放過自己。
想要重獲新生,就得先放過自己。
///
──「妳的頭髮怎麼了?」
當單純妹問起我頭髮,我告訴她這是重獲新生的方式。
女人嘛,失戀總會想做些改變,告別過去,迎接未來,尤其是為前男友剪掉頭髮,更讓人有種重獲新生的感覺。
或者:欺騙自己可以好好的。
我告訴自己沒有他我也能很好,儘管我不曉得自己需要多久時間才能走出來,但我依然相信這麼做是對的,我們都該走向沒有對方的生活。
我們會好好的,對嗎?
我們。
我和單純妹提到了好多事,許多我和小麥過去的點點滴滴,她大多靜靜地聽著,偶爾插個幾句話;我不斷用啤酒配我的故事,彷彿那些過往不是說給她聽,而是說給我自己聽。
最後,或許是我喝多了,話說多了,我甚至不小心提到那個夢想。
夢想,那個有我、有他在,我們共同的夢想。
當單純妹問我是什麼夢想時,我好想哭,提起那個夢想讓我好心酸;我曾無數次在腦中幻想著那個畫面,我曾積極的朝那個目標努力,但如今它確定無法實現了,我們對那個夢想的承諾無法兌現了。
它從夢想變成幻想。
我沒有告訴單純妹那個夢想的內容,我決定把它放在心裡小心翼翼地收藏著。
然後,我脫口而出的是:
「這半年,妳為什麼愛他?」
半年前。
那杯咖啡,是他們開始的機緣,單純妹告訴我。
牙買加藍山咖啡。
當時,她是剛進公司不久的菜鳥,對出社會後的世界感到茫然,對工作上的壓力感到措手不及,儘管這樣,她依然努力適應努力成長。
「原來出社會當個大人並不簡單。」
她這麼告訴我,然後苦笑。確實,我也認同,我們都是靠經驗一點一滴地長大,但是當我們準備進入大人的世界,當一個大人,真的需要很多時間來適應。
工作不順心。
面對踏入社會後的第一次挫敗感,她覺得自己好渺小,甚至開始質疑這份工作真的適合她嗎?這種日子是她要的?她要的到底是什麼?她開始走向每個社會人士都經歷過的道路:陷入人生的泥沼,懷疑自己。
必經之路,然後,遇見。
就在如此低潮茫然的氛圍中,她遇見了他,也就是我的青梅竹馬:小麥。
「那是一個下著雷雨的下午。」
單純妹告訴我。她淡淡一笑,眼神朦朧,有個什麼我看不見的畫面在她眼裡浮現,宛如一部舊電影放映著。
雷雨,突如其來的雷雨下得令人心寒。單純妹站在公司大門口,無助地望著眼前的豪雨世界,不過沒有帶傘的她無奈的不是自己的健忘,而是對人生的疲倦感。
人生好難。
她在那時候深刻地體會到這句網路用語;工作表現不好,上司壓榨員工不講道理,爸爸車禍腿骨折住院,新買的高跟鞋連續斷了三雙……她那一陣子好倒楣,破事接二連三,彷彿衰神附身。
那天也不例外:下午公司有個重要的會議要開,結果開會用的資料她放在家忘了帶,但急急忙忙要回家拿時,每天搭公車通勤的她,卻在走出公司大門之前遇上了雷雨。
連老天爺都找她麻煩。
「小姐,沒帶傘嗎?」
無奈中,在身後響起的是小麥的聲音。
單純妹回頭,和小麥第一次對上眼。
「沒帶傘的話,我可以載妳一程,我正好要去開車。」
小麥說,同時晃了一下手中的雨傘,他另一隻手則拿著一杯咖啡外帶杯。
「謝謝你,但我想我還是等雨小一點好了。」
面對陌生人的好意,單純妹很理所當然地謝絕。
「妳也在這兒上班嗎?」
「對。你也是嗎?」
「我沒在這兒看過妳,妳應該是新來的吧?我就在裡面的咖啡廳上班。」
「是哦。」
「妳喜歡喝咖啡嗎?」
「滿喜歡的,不過裡面的咖啡廳我還沒去過……以後有機會我會去喝看看。」
小麥露出微笑,然後說:
「不需要等到以後,其實現在就可以。」
說完,小麥將拿在手上的咖啡遞到單純妹的面前。
「這是我煮的咖啡,本來要帶回去喝的,不過既然妳還沒喝過我們店的咖啡,那就請妳喝吧。」
單純妹愣愣地看著那杯咖啡,然後面有難色地看著小麥。
「謝謝你,但我不應該收陌生人的東西。」單純妹說,「很抱歉,我下午要開會,現在急著回家拿資料,先失陪了。」
說完,單純妹便轉身,準備衝入雨中。
「等等!」
「請問還有什麼事嗎?我真的在趕時間,所以如果你是想搭訕的話──」
「我載妳吧!」小麥說,然後認真地解釋:「其實我本來今天休假,但有同事早上臨時請假,所以才會來代班……現在下班要回去了,若妳趕時間,我真的可以載妳。」
說完,他將雨傘掛到手臂上,然後將掛在胸前的工作證拿起來讓單純妹看清楚。
「妳看,這是我的工作證,代表我沒有說謊。」小麥補充,「如此一來妳就可以放心了吧?」
儘管小麥眼中的誠懇單純妹看見了,甚至有點心動,但她依然清了清喉嚨堅持地說:
「但我不該上陌生人的車。」
「放心吧,我不會對妳怎麼樣。」小麥說,然後抬頭望向上頭的監視器說:「這裡和停車場都有監視器,若妳上我的車卻發生什麼事,我可是罪證確鑿,妳想我有那麼笨嗎?」
監視器。
說的也是。
於是,單純妹最後上了小麥的車,而小麥也好人做到底,除了送她回家拿資料外,還好心地送她回公司,趕上下午的開會時間。
簡直是活菩薩。
然後,那杯咖啡,牙買加藍山咖啡,單純妹還是收下了。口感還不錯,而且很對她的味蕾。
雨天中的溫暖。
一杯咖啡,雨天中的溫暖,緣分就從那天開始。
後來的他們陷入曖昧,成了大家眼中的情侶。
開始一段愛情很容易,但經營一段愛情卻像一場考試,內容全是沒有題解的考題,也沒有正確的答案,僅能憑你的想法和經驗,試著寫出最貼近完美的答案。
半年。
「想不到這半年過去,最好的答案,就是我們根本不該開始。」
單純妹告訴我,而我的心一沉。
「對不起,都是因為我。」
我告訴她,但沒有開口,而是在心裡說,很誠懇地說。
對不起,都是因為我。
然後我陷入自我膠著。沉默。
這幾天,我問過自己一個問題,一個懷疑自己是否做錯的問題:若小麥是真心愛她,那我是不是做錯了?
是的,若他是真的愛她,那我是否成為拆散他們的兇手?
若。
他想找個理由讓我們分手……但,誰能保證他對另一個人是無心的呢?
我看著單純妹越說越難過的表情,我好想告訴她:對不起,說不定妳還有機會,這半年不一定會是一場泡影。
但我沒說,只是安分地靜靜聽她說。
她開始說起這半年和他的相處,提起這半年的幸福時光,談起他是如何感動她的,她是如何為他心動的,也聊起每天一杯暖心的咖啡,溫馨的上下班接送,男女朋友會做的、他們為彼此做的、他們吵過的爭過的冷戰過的以及事後如何溝通怎麼和好……等等、等等;她說著說著開始哭了,淚水忽然不爭氣地奪眶而出滑過她的臉頰,而我則是靜靜地看她抹去眼淚後仰頭灌了口啤酒,她的眼神顯然又傷又氣,看得出來對這段感情又愛又恨。
我懂。
她說的我都懂。
但是此時此刻我的眼淚滑落並不是因為我懂,而是因為愧疚。
「對不起,因為我的自以為是,讓妳對這段感情失望。」
我告訴她,在心裡開口說。
他是真的愛她嗎?
同時,也在心裡猜著。
在我過去的經驗裡,小麥對每一個劈腿對象都不是真心的,他從來沒有真心愛過她們,他只是為了激怒我,試著給他自己一個理由不愛我,也給我們一個理由坦然地放手,只是從來不成功。不過那些女孩很機靈,很快地就發現她們的男朋友並不是真的愛自己,而是把她們當作一顆用來放下摯愛的棋子。
她們,自始至終可有可無。
單純妹忽然聊起她的愛情史。
她的初戀,她每一段戀情,每一次的分手與失戀。她忽然談起這些,眼神黯淡卻有個什麼隱隱約約閃爍著,她陷入了深淵,埋怨起愛情裡的不公平與委屈。
她談了幾次戀愛,而失戀的次數就跟談戀愛一樣多。她印象最深刻的愛情是國中三年級那段感情,以及國小五年級那段初戀。
娓娓道來的先是國中那段。
「他去了美國,留下我在臺灣,一個人弔念我們曾經說好的未來。」
「你們有聯絡嗎?」
「沒有。」
「為什麼?」
「後來我寄了好幾封mail給他,但他始終沒有回。」她平靜地說,但眼神有點黯淡,「我有想過會不會是因為新環境的關係所以換了信箱?但隨著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我從來沒有收到他寄來的任何一封信。」
「那後來妳有試著找他嗎?」我追問,「我是說,現在臉書交友幾乎遍及全世界,妳有試著找過他嗎?」
「當然有。」她回答,「但是沒有找到。」
那天,成了她至今最後悔的一天。
心愛的他飛出國,而她卻提不起勇氣向他道別,沒能好好道別成了她最後悔不及的一件事。
「若我能再更勇敢一點就好了……」她哀傷地說,「說不定……我們的結果會不一樣。」
然後是國小時期那段暗戀。
「其實,我並不清楚該如何定義這段感情。」提到那段感情,單純妹還這麼說,「雖然我喜歡他整整兩年,可是別說在一起了,當時的我們並沒有太多交集……那麼這樣算不算初戀呢?」
初戀。
何謂初戀?整整兩年,沒有交集,沒有在一起的默默愛戀算不算正式的愛情?還是一定要有互動、有在一起才算數呢?
初戀的定義,連我也想不透。但我認為,既然單純妹喜歡他那麼久,那應該算吧。
不過,若這段感情算數,那麼它會是一段以遺憾結束的故事。
就在他們六年級、即將畢業的那一個學期,那名男同學因為父親工作的關係,搬家、轉學了。
一切來得太突然。單純妹本來寫了一封信,想要向他表白,但沒想到這個決定太遲了,勇氣太晚來,心意無法傳達給對方。
「若我可以再勇敢一點就好了……說不定就不會留下遺憾。」單純妹的眼神流露著無奈,「但偏偏以前的我連一點點的勇敢都沒有。」
「人生總是不斷發生遺憾……然而有些遺憾,很多時候只是看我們有沒有勇氣,有沒有那麼勇敢而已。」我說,「人不是生來就勇敢的,勇敢是一點一滴從脆弱累積而成的。」
沒有人是生來就勇敢的。
我很感同身受這句話,因為我也不是外表看起來那麼勇敢。很多時候,外表看起來大方、堅強、勇敢的人,其實和內在的脆弱是成正比的。
看起來有多勇敢,內在也多脆弱。
若我可以再勇敢一點,是不是就能大方瀟灑地放棄這段感情而不是拖拖拉拉地耽誤彼此的青春?我們若再勇敢一點,是不是不至於走到今天這地步?
我們唯一遺憾的就是:我們並不勇敢。
單純妹。
在每一段愛情裡,她其實很沒有安全感。
更愛對方的那一方,是不是總是比較痛?
她說,她問,然後落淚。
現實中的愛情始終和理想不一樣。愛情從來沒有也不會那麼順遂,就和人生一樣,它有著酸甜苦辣,然後一個階段到下一個階段,若經不起考驗,它終究只能成為不會寫的考題,空白下來並跳過,直到下一次想通了、學會了,才會被填滿。
她走過一段又一段的愛情,從青澀到懂事,從青春到成長,理想中的愛情從浪漫變成穩重。原本以為這次的愛情可以定下終身,但誰知道……這一次依然不是對的人。
真愛難求。
///
我仰頭把手上的酒喝完,然後將罐子捏扁,丟到一旁。我不知道自己喝了幾罐,但旁邊的空罐子確實滿多的。
我有點醺。
單純妹喝不多,但她顯然酒量不好,她喝沒幾罐,臉卻已經紅了。在她發紅的臉頰上,看得見兩道清晰的淚痕,在月光的照耀下,熒熒然然,她那個樣子好美。
我淺淺地笑了,為自己一時的傾顛茫然感到有趣。
然後我開口:
「要不要和我去臺北?」
她抬頭看我,一臉疑惑。剎那間,她那熒然且微醺的樣子,讓我忍不住心想若她是男生,那我肯定會愛上她。深深的,狠狠的,無法自拔的,那種。
「我再過一陣子就要去臺北了。」我說,「之前我爸媽認為我和他一定會結婚,於是提前買了一棟房子打算要給我們當新婚賀禮兼起家厝,但既然現在我和他分手了,房子自然沒有特別用處了,所以我前幾天和他們討論,與其放著空屋養蚊子積灰塵,不如讓我上臺北去住,展開新的生活。」
不過那間房子還滿大的,六十多坪,我想一個人住也太寂寞,再加上我並不打算養狗養貓,一個人在陌生的臺北工作生活已經夠辛苦夠寂寞了,我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多餘的心力照顧寵物。
有些寂寞,攬在自己身上就好。
「工作的話,妳不用擔心,妳可以上臺北再慢慢找,或者我幫妳介紹,我有個朋友最近打算離職,需要有人接手,妳有興趣的話我能幫妳問問。」
單純妹沒有回答我,卻是面無表情地問:
「妳為什麼會想去臺北?」
我微笑,無奈的那種。
「因為臺北的生活很忙碌,而忙碌可以讓時間走得快一些……說不定這樣子我就可以盡早走出來,早點放下他。」
「可是妳帶我去,天天看見我,不是本末倒置嗎?」她說,「帶著我,妳要怎麼放下他?畢竟……我們都曾經愛過他。」
「若真是這樣,我們才更應該要在一起,不是嗎?兩個被同個男人深深傷害過的女人,更容易互相理解,也應該更容易互相扶持走出傷痛。」
就像兩隻互舔傷口的小貓。
「而且我相信,寂寞與寂寞,負負得正。」
單純妹的眼神流轉著某種情緒而我看不透,但我看得出來她心動了。
帶著寂寞和傷口上臺北,展開新生活,一切從零開始,沒有舊愛,沒有牽掛,就只有兩個受傷的女人,在同個屋簷下各自打拼,並且像小貓一樣互相舔拭傷口,互相扶持,彼此幫助,一起走出寂寞。
這會是一個很大膽也很勇敢的決定。
本來我有心理準備她會拒絕,不過當她開口,脫口而出的卻是:
「說說看妳那個朋友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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