曖昧不明,我與她。

不論是從前,還是現在。

那晚過去後,我們沒有人提起那個吻,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如往常。

我們仍然保持著聯繫,雖然盡是些稀鬆平常的對話……除了今日;當客運駛上回臺北的路時,我看著窗外的風景,心裡五味雜陳。明明放假的時候,也是完全一模一樣的風景,但此刻,我卻發覺心裡有了一股難得的感慨。

我這才意識到:我真的退伍了。

 

在我感概地望著窗外的時候,黃雨庭傳了LINE過來,於是我點開她的聊天室。

——『上車了嗎?』 下午01:15

顯然她還記得我今天退伍。我吸了一口氣,然後開始回覆。
——『在車上了。』
下午01:15

——『恭喜你終於返陽了!晚上一起慶祝一下如何?』 下午01:15

——『謝謝妳,但……我已經和朋友有約了。」』下午01:15

——『你們要去哪裡?』 下午01:16

——『唱歌,然後到我家烤肉。』 下午01:16

——『那我可以一起去嗎?』 下午01:16

我傳了一個表示震驚的貼圖給她,然後——

——『真的假的?妳要來?』 下午01:16

——『有何不可?還是說,你有什麼不方便嗎?』 下午01:16

——『是沒有……不過我還是要問一下我朋友。』 下午01:17

她傳了一個表示了解的貼圖給我。
——『好,那你到時候再把時間及地點傳給我。』
下午01:17

——『喔。』 下午01:17

我用嘴呼出一口氣,準備收起手機。

 

——『對了,你成為一名有擔當的男人了嗎?』 下午01:17

 

收起手機前,她又傳了一封訊息過來,但……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看著黃雨庭這句唐突的問題,我百思不解。

不論我怎麼看,都看不出這個問題背後的涵義。

她究竟是想問什麼?

 

——『我一直都是!哈哈!』 下午01:19

想了很久,最後我這麼告訴她。

雖然我可能是在答非所問。

 

我成為一名有擔當的男人了嗎?

我皺著眉頭,盯著窗外,思考著黃雨庭問我的這個問題。

 

 ❤

 

我在車上小睡了一下, 當我重新睜開眼睛時,客運已經回到臺北了。

客運進站後並停好後,我下了車,快步地往捷運站的方向走去,由於晚上大家唱歌完之後要到我家烤肉,所以稍後我要和幾個朋友們一同去採買,得趕快回家放行李才行。

在坐上捷運後,我從口袋內掏出手機檢查某個朋友的訊息,剛才小睡前,我有傳了一封訊息問他介不介意其他朋友來參加。

他說沒問題,於是我點進黃雨庭的LINE,將時間和地點告訴了她,然後將手機塞回口袋。

我開始觀察車廂內的其他乘客。大多數的乘客都是手機低頭族,少部分的乘客則是在小睡;觀察乘客是我這幾年養成的嗜好,過去我和其他乘客一樣,喜歡在捷運上滑手機,但後來這個習慣因為某人而改掉了……某人,某個女孩,那個我記得長相卻不記得名字的女孩。

 

當年,她告訴我,她不喜歡人搭捷運的時候,還一直低頭看著手機螢幕。

「為什麼?」我問。

「因為這樣很無趣。」她笑著說。

這個答案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後來她解釋,她喜歡觀察別人,因為這座都市裡有各式各樣、形形色色的人,與其低頭看著手機,不如抬頭看看附近的人,會發現世界會變得有趣多了。

「你看看那個嬰兒,是不是很可愛?」她壓低聲音說道,並且點著下巴示意我往某個方向看去。

「嗯,是很可愛。」我認同地說,那嬰兒此刻正揮舞著小手,燦爛地笑著。

「如果……大家都能多多注意身邊的人事物,和身旁的人多說幾句話,也許笑容就會多了一點,這個世界也會逐漸變得更加地溫暖。」

我望著她,我不曉得該對她這句話作何回應,從某方面來說,她是對的,但實際上她這番話卻太過於天真愚蠢。

「所以……妳覺得,這個世界還不夠溫暖嗎?」最後我這麼問。

「當然。」她說,「證據就在眼前。」

「什麼?」我不解,「哪裡?」

「你看看大家的坐位。」她說,並且指著周遭。

「嗯,怎樣?」

「是不是人與人之間,中間的座位都空著?」

我再看了周遭一眼,然後嘴角上揚,「還真的……」我說,然後轉頭看她。

「除非是親朋好友,大家才會坐在一起,」她說,「可是,眼前這景象,代表人與人之間的互動真的還需要加強,大家都過度地防備著陌生人,但是又低頭看著手機,忽視周遭的一切……說真的,我覺得這樣沒有比較好。」

我點點頭。

然後她繼續說:

「而且現在,智慧型手機也越來越多了,雖然不是每個人人手一支,但現在很多人都開始把手機改成智慧型……我有預感,這不是很好的現象。」

「什麼意思?」我問。

「因為我覺得,智慧型手機普遍之後,大家都會沉浸在手機的世界裡,讓彼此更加地陌生、更加地疏遠。」

她說得很有道理。

「那以後我搭捷運也不低頭看手機了。」我說,並且微笑,然後俯身靠近她,貼在她面前說:「我以後看著妳就好。」

她一愣,臉上染上一片紅暈,然後她踮起腳尖,迅速地在我唇上親了一下,接著別過頭。

「肉麻。」我聽見她嬌羞地說。

我笑了一聲,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

 

從那之後,我開始克制自己別在捷運上滑手機,就算有,也只是一下子,不會一屁股坐下就躲進網路世界,我開始觀察身邊的人,並且發現這樣做很有趣,而且也能幫助我做好事。

當有老弱婦孺沒有位置坐的時候,我總能第一時間讓位,因為身邊的人都低著頭滑手機,幾乎沒有人看見那些需要位置的人,就算有,大多數也只是漠視,一臉不相干的表情。

她說得對,這世界還不夠溫暖。

 

 

其實,有關她的記憶,已經開始逐漸模糊了。

我想起她的時候,通常是因為某件人事物觸動了心弦,造成的連鎖效應。

我不曉得這算不算一種困擾,因為她在我腦中,早就像一道隨時可抹去的朦朧幻影,隱藏在我腦海中最深處的角落……雖然,她正在消失,正在從我的記憶中消失,但我無法親自將屬於她的那部分給抹去,只能任由她,在某時某刻從那個角落走出來,提醒我她曾經存在過。

究竟,我該如何是好?

有時候,我很想將她完全拋出腦袋,但偏偏我做不到。

提醒我她曾經存在的人事物實在太多了。不論是我的房間,還是我和她曾經一起去過的地方……甚至,在我家門口巷子出去後的那條十字路口……那條我牽著她,停在斑馬線後,放開手,看著她離去的十字路口。

有時候,當我經過這條路口和巷子,那一天的畫面會忽然浮現,清晰可見,彷彿時間倒轉回到那一天,讓我再度體驗一遍又一遍,失去摯愛的心痛;經過巷子的時候,我總會偷偷瞄一眼某個不起眼的角落,看看曾經站在那兒大哭的我,是不是還待在那裡,眷戀一段早已淡去的感情?

 

 ❤

 

我回到家後,匆匆地洗了一個戰鬥澡,然後將頭髮吹乾,再度出門,前往和朋友們約好的地點集合。他們已經到了。

我的高中死黨們。

身材高瘦、戴著一副方框眼鏡的恆瑞,頭髮總是用髮蠟抓得高高的阿忠,還有已婚一年、老婆懷孕四個月的昊霖。

我們從高中時期就混在一起,連畢業後各奔東西,也不忘保持聯繫,經常約出來吃飯、談談彼此的近況。恆瑞在大學畢業後,在一家補習班教英文,由於他體重太輕,所以不需要服兵役;阿忠比我早退伍,目前在一家補習班教數學;至於昊霖,他可說是我們四人之中,最成功的人,退伍後,不但娶到一位美麗又賢慧的老婆,還在臺南開了一家咖啡廳民宿,和老婆在那兒過著愜意的日子,現在還當上爸爸了,可謂真的是非常幸福快樂。

 

我走向昊霖,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嘿!恭喜你當上爸爸囉!」

昊霖先是嚇了一跳,然後轉過來,「阿東,你來囉!」他說,「好久不見啊!」他貼了過來,給了我一個兄弟式的擁抱。

接著我也和恆瑞及阿忠擁抱。

「恭喜你退伍了。」他們每個人的祝賀都差不多,都是在恭喜我退伍。

「謝謝。」我說,然後笑著看著昊霖,「但我想最值得祝賀的人應該是昊霖。」

「我要當爸爸了!」昊霖忽然戲劇性地雙手高舉,興奮地朝天大喊,接著衝向恆瑞,緊抱著他不放,「我要當爸爸了!我要當爸爸了!」

他這一喊,四周有許多路人紛紛轉過頭來盯著我們。

「好好好,我們知道就好。」恆瑞趕緊制止昊霖,「你再喊下去,等等旁人會以為我們是同性戀要去領養小孩……」

我和阿忠哈哈大笑,恆瑞及昊霖倆人從高中時期就經常這樣,一人耍寶,一人吐槽,搞笑逗趣的互動總是會帶給我們歡樂的笑聲。

我看著這群好友,心中忽然一片感概,大家從高中畢業這麼多年,到現在服完兵役,甚至成家立業,我們之間的情誼卻仍然沒什麼改變。

這些年來,大家雖然保持著聯繫,但沒有一次約出來是齊聚的,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工作、生活,過去也有幾次我會懷疑,這段友誼是不是正逐漸淡去?

現在證明是我想太多了。

或許有些東西是時間也改變不了的。

「我們有多久沒有這樣聚集在一起了?」我問阿忠。

我們看著此刻仍然在打鬧的恆瑞及昊霖,嘴角皆上揚著,我猜他一定有和我一樣的感概。

「我想……快兩年了吧。」阿忠說,他轉過頭來看我,笑容逐漸淡去,「從那天之後,我們就沒有再約了。」

我臉色一沉,深深吸了一口氣。

原來快兩年了……從那天起。

「他一定會希望我們多聚聚。」我沙啞地說。

「嗯。」

「欸,我們是不是該走了?」恆瑞忽然問道,直接打斷我和阿忠的沉重話題。

我對阿忠聳了聳肩,然後我們一起走向恆瑞及昊霖。

 

我們到附近的大賣場,開始替晚上的烤肉會採購生食。

阿忠和我很默契地假裝剛才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像往常一樣有說有笑的;我們每個人都很期待今天晚上的烤肉會,因為還有幾個許久不見的朋友會來,一方面是當作久違的聚會,一方面則是慶祝,為所有值得慶祝的事情慶祝。

 

「所以晚上還有幾個人會來?」昊霖問。

他將好幾包小香腸丟進購物車內,然後好奇地盯著我。

「什麼?」我正盯著手機看,所以沒有聽清楚昊霖的問題。

「我說,所以晚上有幾個人要來?」昊霖一字字清楚地問道,「你不是說你還有朋友要來?」

「就一個學姐啊。」我說,然後拿起一包生牛肉。

「學姐!」昊霖忽然震驚地大叫。

「學姐?」恆瑞眼睛發亮地問道。

「什麼學姐?」阿忠好奇地問道。

「就學姐啊!」我不耐煩地說,「你們那麼好奇幹嘛?」

「正嗎?」恆瑞湊到我面前問道。看他那傻樣,我彷彿都能看見他嘴邊掛著兩條隱形的口水,正不斷地從嘴角流出。

「正。」不知怎地,我不想撒謊。

「單身嗎?」昊霖問。

「這位仁兄,你已經結婚了。」我提醒他。

「拜託!不管是已婚還未婚,等等就要見面了,認識一下也不行嗎?」

我對他翻了個白眼。

「應該……單身吧。」最後我不確定地說。

 

其實我是真的不知道。

我和黃雨庭認識這麼久了,卻從來沒有聽說過她交男朋友的消息,大學的園遊會之後,我也不曾聽說過她喜歡上哪個男人;其實在認識那個女孩之前,我對黃雨庭就挺有好感的,在學校見到面的時候,總會偷偷地注意著她,而當我們開始有交集之後,我老是無法控制自己對她的體貼與期待,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在校園內正大光明地牽著她的手……

這些感覺在園遊會之後,很快的就被那名女孩取代了,徹徹底底的。

而在那名女孩之後,對黃雨庭的感情接著就被闕曉曈取代……或者應該說,我將它放在內心最深處壓抑著。

 

關於闕曉曈,我知道她從來就沒有真正取代過什麼,畢竟一開始,她只是那名女孩的替代品;這說來也很可笑,我只和那名女孩交往了三個月,但她彷彿攻下了我的一輩子,而闕曉曈是因為,在她身上我看見了那名女孩的影子,所以我選擇了她,可是為她著迷了一時,卻身陷了五年。

 

這些曾經佔據過我生命的三名女子,皆用不同的方式介入我的生活。

我喜歡過黃雨庭。

我愛過那名女孩。

我為闕曉曈心動過。

她們連問也沒問,便霸道地走進我的人生,然後留下一屁股的傷痛和寂寞。

所以當恆瑞好奇地問我是否喜歡那名學姐的時候,我不曉得該怎麼回答。

我是喜歡過,但那又如何?
可是,這麼多年過去,除了那一晚酒後的接吻之外,我們始終沒有超過友情的界線,儘管我們明明對彼此有好感;不小心跨越了幾秒鐘身為朋友的界線,卻連一點點可以更進一步的跡象都沒有。

 

「沒有。」我這麼告訴恆瑞。

 

 ❤

 

將採購的東西送回我家之後,我們很快便再度出門,前往KTV。

有三名好友會來和我們會合,兩女一男。

小穎,芷婷,小小。

當我們走進KTV大廳的時候,便看見他們三人站在柱子旁等待著。

會合之後,我們每個人互相擁抱,熱切地打招呼,然後便在服務人員的帶領下前往預定的包廂。

「真的好久不見了!」

在服務人員離開之後,芷婷興高采烈地尖聲說。

「真的!」昊霖說,「上次同學會之後,好像就沒有見過妳了。」

「是啊,因為我在讀研究所,真的是忙死了,每天都在搞那些論文。」

「昊哥現在可是當爸了哦!」阿忠忽然大聲喊道。

「真的嗎!」

「真的假的?」

芷婷和小小臉上的表情非常一致,半是驚喜,半是驚訝。

「多大啊?」

「男生還女生?」

「什麼時候帶來讓我們看看啊?」

女生對於小寶寶顯然完全沒有抵抗力。

「沒啦!」昊霖倉皇失措地說,顯然一時之間被這些女生的激動給嚇著了,「還沒生,還在肚子裡,現在才四個月大而已。」

「四個月?」小穎也湊了過去,「那應該可以驗性別了吧?有驗過了嗎?」

「還沒,等下一次產檢會再跟醫師討論。」

「你希望是男的孩女的?」小小問道。

「當然是女的啊!」昊霖一臉傻呼呼地說,「女生比較好。」

「怎麼好像很多男人都想生女的?」阿忠不解地問道。

「女兒好啊。」昊霖說。

「嘿!生小孩前,大家先點歌好嗎?」

我打斷大家的對談,指著點唱機。

 

芷婷非常榮幸地為大家獻上第一首歌,再來是阿忠,然後我排第三個,恆瑞則居後。

我們開始唱歌,一首又一首。

快歌,慢歌,還有上台唱歌的人,最觸動心弦的那些歌。

當我唱完歌,將麥克風遞給恆瑞之後,坐我旁邊的小小靠了過來。

「還不錯聽。」她說。

「謝謝。」

「是為誰唱的嗎?」

「沒有吧。」

沒有吧。連我自己都不確定的答案。

「我聽說你跟女朋友分手了?」

「妳怎麼知道?」

「喔,用聽說這個詞有點不正確,其實是我看到的,在你前女友的臉書上。」

「妳有她好友?」

「並沒有。她是我國中同學,我們有開一個同班同學的臉書社團,我就是從社團點進她臉書看到的。」

「原來如此……不過我封鎖她好友很久了。」

「封鎖也好。」小小一臉不意外地說,「從她的臉書動態看來,她是那種自我意識過剩的女生,非常自以為是且可能會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那種、很麻煩的那種女生。」

「是啊。」我同意,「但應該說,那是現在的她……因為她以前可不是這樣子的女生。」

「我不太記得她以前是怎樣的女生。」

「她以前是個很可愛、一舉一動都能牽動別人心思的那種女孩子。」

「你講得不太像我國中同學,如果我國中班上有這樣子的一名女孩子,我想我會記得,而且還會很討厭她。」

「什麼意思?」

我好奇地看著小小,她此刻臉上正掛著掩不住的笑意,顯然她被自己這番話給逗樂了,儘管她似乎不介意我不明白她的笑點。

「因為很做作啊。」她笑著說,「這類型的女生聽起來就像裝出來的,在男生面前裝出一副乖乖牌、楚楚動人的模樣,私底下其實勢利得很,而且藏了非常多小心機,我很討厭這種女生。」

小小的說的每一句都話都像把箭矢一樣,倏地貫穿我的心,狠狠命中要害。

她所說的那種女生,確實和我察覺到的闕曉曈如出一轍。

 

我會和闕曉曈在一起,的確是因為受到她的魅力影響,儘管我後來發現,她的一言一行全都是裝的,我仍然選擇默默接受,甘願被她束縛。

因為她所裝的樣子與那名女孩實在太像了。像到令我覺得,就算如此沉陷下去也無所謂。

但,人終究無法活在過去,夢總是會醒的。

在經歷好幾次咎由自取帶來的傷害之後,我看清了。

看清她,看清我,看清我們這一段盲目的感情。

 

「妳知道嗎,其實妳說的對。」我說,「她就是那種女生,而這點我早就知道了……早就。只是我一直都假裝不知道罷了,最後花了五年,我才從這段愚昧的關係中清醒過來。」

「清醒了就好。」小小說,「下一個會更好。」

我苦笑了一聲。

下一個會更好。我發誓這是我聽過在愛情中最放屁的一句話。每當有人失戀,總有人會這麼說……但,下一個,真的有比較好嗎?

 

「其實……那種天真可愛的女孩子,還是有的啦。」

小小忽然說,然後一臉認真地看著我。

「但說真的,這種女生很少。」她說,「可能二十個女生裡面才一個吧。」

「這比例哪來的?」

「我憑感覺亂說的。」

我無言地笑了,無奈地搖搖頭,但接著腦中忽然浮現出那名女孩模糊的身影。

「其實……我會和曉曈在一起,是因為她很像一個女生,而這個女生就是妳剛才說二十分之一的那一個。」

小小笑了,她嘴角上揚,無聲地笑著。

「這聽起來是個很長的故事。」她說。

「這故事並不長,但卻是個久遠的故事。」

「你知道嗎,其實我也遇過一個。」

「嗯?」

「二十分之一。」

「是喔……但感覺很正常啊,畢竟妳是女生,生活圈會遇上很多女性好友是正常的。」

「但她並不是會存在我生活圈和交友圈的那種女生。」小小苦笑著說,「她只是我人生中的一名過客,微不足道的那種過客。」

「怎麼說?」

「我換工作之前,是在麵包店工作,而她是新來的,準備頂替我的位置。」

「那就是生活圈啊。」

「但她是一時的啊。」小小強調,「一時的。」

「好,一時的,我懂。」

「和她一起上班的第一天,我就知道,她也是那種傻傻的、很天真的女生,容易被玩弄感情的那種傻女孩。」

「妳怎麼看出來的?」

「我不知道,感覺吧……但硬要說的話,應該說,她這個人散發的魅力,就是那樣子,很簡單,很清澈,沒有多餘的感覺,讓你可以很清楚地知道,她這個人真的很天真。」

「清澈?妳可真會形容。」

我嘲諷道,但小小選擇無視我,繼續顧自地說:「但她這個人單純歸單純,卻很難讓人看透。」

「嗯?」

「她笑起來很好看,可是當她不說話的時候,她的眼神似乎都很哀傷。」

「為什麼?」

「誰知道……明明前一秒還有說有笑的,但下一秒話題結束、大家沉默的時候,她卻彷彿一臉有心事的樣子。」

「妳有問過她怎麼了嗎?」

「當然有,但她卻說她什麼也沒在想,只是腦子放空。」

我大笑,覺得小小口中的這名女孩很有趣。

「有些人好像真的會那樣子。」我說,「天生的。」

「不。」小小反駁,「她那眼神,是那種憂傷地像是經歷過些什麼的眼神。」

我點點頭,然後嘆了一口氣,拿起桌上菜單,以點菜為藉口,終止這個話題。

「口有點渴了。」我說,「我們點些飲料吧?」

小小點點頭,然後朝其他人大喊:「嘿!你們要喝些什麼?」

 

 

憂傷地像是經歷過些什麼的眼神。

這種眼神我在黃雨庭的眼中看過。

毫無疑問的,她絕對是飽經風霜的女人。

我再次嘆了一口氣,將菜單交給其他人後,我抬頭看向此刻正站在台上合唱情歌的阿忠與芷婷,試著專心聽他們唱歌。

從闕曉曈聊到那名女孩,再無意識地聯想到黃雨庭。

這時候我才意識到,我們四個人彷彿形成一個圓圈,緊密相連,相呼相應著。

 

 ❤

 

烤肉會。

唱完歌之後,大家跟著我回到我家,一起將烤肉要用的東西運上頂樓。

然後在大家休息、輪流梳洗的時候,剩下的朋友也到了,他們因為各自的因素無法和我們唱歌,所以只能赴烤肉會的約,加上我們本來的七人,一共十人。

但在大家準備得差不多的時候,我仍然沒有看見黃雨庭的身影。

 

——『妳到哪了?』 下午08:19

我用LINE問她,但是她沒有回覆。

我哀傷地看著自己送出的訊息,心中五味雜陳;也許她現在人在路上,已經快到了,但也有可能,她現在正在某個男人的懷抱裡……

我嘖了一聲,然後搖搖頭,試著將負面的猜疑拋出腦後。

「我們開始吧!」

最後我對著眾人喊道,決定不等黃雨庭了。

在一片歡呼聲後,大家興高采烈的分配好工作,有的人開始生火,有的人幫忙擺放摺疊桌椅,有的人負責拆開生食的包裝並裝盤,烤肉已正式開始。

「你們要喝什麼?」芷婷問大家。

「當然是啤酒啊!」恆瑞大聲說。

「酒後不開車喔!」

「我坐捷運啦!」

「恆瑞的意思是他開捷運的!」小穎開玩笑地說。

「哈哈哈!」

忽然,音樂響起,我轉頭一看,原來是小小用迷你喇叭播放手機中的音樂。

「讚哦!」阿忠喊道,而小小朝他豎起大拇指作為回應。

「阿東!這樣會不會吵到樓下的?」小小朝我喊道。

「不會,樓下那層是倉庫。」我回答。

歡樂的氣氛很快就蔓延開來了,每個人有說有笑的,有的人還隨著音樂大聲地唱起歌來;為了公平起見,我們每個人都要輪流負責烤肉,除了芷婷例外,因為她戴著隱形眼鏡,不方便接近火堆,於是分配食物和飲料變成她固定的工作。

「嘿!服務生!」小穎朝芷婷舉起手。

「去死吧!」芷婷比了一個中指。

「老闆,這位小姐很兇欸!可以投訴她嗎?」

「吳芷婷!妳被開除了!」

「爽啦!」

每個人都哈哈大笑,連我也不例外。

 

當食材消耗掉將近三分之一的時候,我的手機響起。

我放下手中的烤香腸,掏出手機一看,來電顯示為黃雨庭。

我按下通話鍵。

「妳在哪?」我劈頭就問。

「抱歉,我有事耽擱了。」她在電話中說,「我在樓下了,你可以下來嗎?」

「妳直接上來不就好了?」

「樓下的大門是關上的。」

「等我。」

我迅速起身,然後走進樓梯間,很快地奔往一樓,打開大門。

黃雨庭漂亮的面容映入眼簾,她站在門口很不好意思地看著我。

「對不起……」她劈頭就說。

「沒關係。」我聳聳肩,「上來吧,我們已經開始了。」

她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這時,我察覺到有點不對勁。

黃雨庭的眼神很哀傷,有某種情緒在她眼眸中轉動著。

「怎麼了?」

「東穎……」

我錯愕了一下,我認得這語氣,而且她很少用這種哀傷的語氣呼喚我的名字。

她平時都是叫我阿東或東,在她用哀傷的語氣直呼我名字時,通常都是她發生了些什麼事情……都是在她需要別人的時候。

需要我。

「發生什麼事了?」

「我……我爸爸……我爸爸他……」

 

——『我爸他……肝癌末期。』

 

「三個小時前送到加護病房了,現在人還沒出來……」

最後她哽咽地說,然後在眼裡轉動的某種情緒終於化為淚水奪眶而出,從她漂亮的臉頰上滑落。她開始哭。

我不曉得能說些什麼,我親生父親在我國小的時候,就拋家棄子,丟下老婆,和別的女人跑了,所以我沒有體會父親病危的那種傷痛。

但我能理解黃雨庭的眼淚,那種害怕失去摯愛的眼淚。

那個獨自躲進巷口大哭、孤單無助的我,能夠體會。

我一句話也沒說,只是走過去張開雙臂擁抱她,將她緊緊擁抱在我的懷裡。

黃雨庭靠著我的肩膀,開始大哭,大聲大聲地哭著。

我一手按著她的頭,一手輕輕拍著她的背,這是我現在唯一能做的事。

「我……我本來……本來要待在醫院的,但……但……待在病房外讓、讓我覺得很難受……然後大伯……要、要我先、先回家……可是我不、不想一個人……」

「妳現在不是一個人。」

 

 

我很耐心地等到黃雨庭哭完。

然後由於她從中午開始就什麼東西也沒吃,於是我堅持要她上樓吃點東西。

「現在先好好休息一下吧。」我說,「晚點我陪妳去醫院。」

「我想先補妝。」她淡淡地說。似乎是剛哭完的關係,她的語氣有點空洞。

我帶著她進我家,然後我坐在客廳,等待她補妝完畢。

這是我第二次,帶女生回家,而且是在孤男寡女的情況下。

第一次,也就是那名女孩,我們去動物園,然後她因為淋雨而發燒,於是我帶她回我家休息,那一次,我們第一次接吻;而我和闕曉曈交往了這麼多年,但從來沒有和她在我家單獨相處過。

實不相瞞,我的確是有點刻意。

闕曉曈也好幾次向我抱怨過每次她來我家時,我們總是沒有單獨相處的機會。

當她要來我家的時候,我一定也會邀請其他朋友或同學過來玩,或者告訴她有些親戚在我家作客,不方便招待她。總之,我一直在迴避闕曉曈和我在家單獨相處的機會。

原因我也從來沒有告訴過闕曉曈。

因為我害怕。

害怕曾經經歷過的某些回憶一觸即發,和現實重疊。

尤其,她裝得很像她。

 

「好了。」

我身後傳來黃雨庭的聲音,於是我從沙發上起身,轉過去看她,然後一怔。

她很漂亮,真的很漂亮,從以前開始就是如此。

從大學時期,我從來沒有看過黃雨庭素顏,她臉上一定會化妝,淡淡的、很自然的那種妝;她從不需要貼假睫毛,因為她的眼睫毛天生就很長,她只化著簡易的淡妝、眼線,便美如從修圖軟體走出來似的。

她的天生麗質,不需要太多的點綴。

「很漂亮。」我簡單明瞭地說。

其實,漂亮這個詞根本無法形容她,黃雨庭的天生麗質早就不是這兩個字可以形容的了,但我想不到更好又簡單的稱讚。

「謝謝。」她淡淡地說,然後垂下頭。

「餓了嗎?」

「其實我沒什麼胃口。」

「多少吃一點吧,這樣等等妳才有體力照顧妳爸。」

我走向她,然後拉起她的手腕。

她抬起頭來,用水汪汪的眼睛看著我,眼眸裡某種情緒又開始不安地流動。

「如果……他不需要我照顧怎麼辦?」

「嗯?」

「如果他走了……」

我大聲地呸了一聲。

「別烏鴉嘴。」我說,「妳別擔心,妳爸一定會醒的,而且現在有妳大伯在醫院不是嗎?」

她呼出一口氣,然後點點頭。

「我相信他會沒事的。」

我將她拉近,讓她倚著我的胸膛。

她抬頭看著我,原先不安的雙眸,此時出現另一種微妙的情緒取代著。

她的臉離我好近好近……

我連想也沒想,只順著感覺,閉上眼睛,然後低頭吻上她的唇。

她幾乎是在我吻住她的那一刻馬上回吻。

我們溫柔,熱切,然後再溫柔……

 

關於在客廳做愛這件事,我是第一次。

我和闕曉曈交往了五年當然有發生過關係,只是大多在她家,或者Motel,我們從來沒有在我家做愛過。

而黃雨庭……她彷彿是一場夢。

一場美夢,徹底地捉住我的心。

 

 

 

我帶著她來到頂樓,並且將她簡單地介紹給大家認識。

「學姐好!」恆瑞及阿忠向她打招呼,然後笑嘻嘻地看著我。

「你學姐也太正了吧!」恆瑞在我耳邊說,「確定沒有男朋友?」

「我想應該有。」我說,然後推開他,並笑著看向黃雨庭。

她似乎很快就適應這批陌生人,她揚起微笑,很禮貌的對每個人打招呼。

芷婷將一盤裝著肉和香腸的盤子遞給她,還不忘附上叉子。

「請用。」

「謝謝。」

「請問妳是阿東的女朋友嗎?」

忽然,芷婷沒頭沒腦地問了這麼一句。

我和黃雨庭一怔,為芷婷的問題感到尷尬。

這是我認識她以來,第一次看見她臉紅。

「呃……」

她用非常難以為情的眼神瞄向我,似乎是在向我求助。怪了,這種問題明明她可以應付得很好,怎麼現在卻像個羞澀的青春期小姑娘?

「是啊,她現在是我女朋友了。」

我說,然後黃雨庭一臉驚訝,眼睛張得大大地瞪著我。

「哇!」芷婷

「真的假的!」阿忠驚呼。

「她不是你學姐而已嗎?」恆瑞問道,「怎麼變女朋友了?」

「就在剛剛,她成為我的女朋友了。」

我說,然後露出微笑,看向正臉紅的黃雨庭,並伸手將她摟了過來,她紅著臉仍然很漂亮;她沒有說話,只是傻傻地笑著,就只是笑著,然後低頭開始吃肉。

這個消息,很快地就震驚了我的朋友們。

「東哥!你終於脫離單身狗的行列了!」

「阿東,不簡單哦!」

「真假!深藏不露欸!」

「我不相信!這一定是夢!你怎麼可能有這麼正的女朋友!」

黃雨庭從頭到尾都沒有回應這些激動的朋友,她只是低著頭,默默地、專心地吃著盤中的食物。

「怎麼了?」趁大家注意力不在我們身上之後,我偷偷問她,「妳不高興嗎?」

「沒有啊。」她說,「只是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既然妳選擇沉默,那也就是默認囉?」

「默認什麼?」

「默認我們這段新的關係。」

「我不知道……我現在只擔心我爸,沒辦法好好思考其它事情。」

「沒關係,我可以等。」

她轉頭看我,從她的眼神看來,她似乎是想說些反駁的話。

「別阻止我。」

在她開口前,我搶先說道,然後:

「我是真的喜歡妳很久了,從大學時期開始,我就喜歡上妳了……雖然那個時候妳喜歡的人並不是我,但其實我一直都默默地等著妳,等妳有一天,會回過頭來看我;等妳有一天,發現妳身邊有一位真心喜歡妳的傻瓜正等著妳。

「雖然後來,我們之間的進行不如我的期待,妳沒有看見我,也沒有發現我在等妳,各自有各的生活、感情……但現在,我們繞了一圈又回到彼此的面前,我不想放棄這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機會,既然之前等不到妳看見我,那這次,我想要主動走到妳的面前,讓妳直接發現我……

如果妳現在無法做出決定,我願意等,我願意一直等,直到妳沒有顧慮,可以做決定為止,可以嗎?」

她沒有說話,只默默地看著我,眼神流露著感動。

 

「好。」

最後,她這麼說。

「我讓你等。」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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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ζ 月貓子 ☪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